一个月后。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啊!”
朱聿键站在甲板上,看着月光下的河南大地说道。
旁边的沐天波默然无语。
此时这片中原核心之地已经完全变成了荒原,就像五胡时候一样,明军只在黄河沿线几个要塞级城市有驻军,从徐州开始直到郑州,中间完全变成近乎无人区。哪怕归德这样以前的府城,也仅仅有一个旅的驻军和不足五万人口,开封府城至今没有重新修筑,依然保持着当年被大水摧毁后的模样。
整个徐州至郑州黄河段,除了驻军以外,加起来人口不足二十万。
主要就是维护河道。
毕竟这段黄河是江南向关中运粮的主要通道,每年逆流而上的漕船源源不绝,把粮食送到洛阳然后由李自成的人送往陕州,重新水运到长安补给关中的不足。
不仅仅是粮食。
大量南方产的商品也通过这条线运到关中,然后由李自成的商队运输到西域甚至遥远的俄国。
莫斯科都已经开始喝红茶了。
红茶加糖在俄国贵族间已经是最时髦的享受。
不过从云南来,从没有见过真正战争破坏区的沐天波,现在看到这片满眼荒芜,有的只是一种悲凉,曾经人口稠密的中原,就这样在不足十年退化成了蛮荒。这里的人口密度甚至不如云南,哪怕云南一些偏远地区人口都未必比这里少,实际上这时候大明人口普查后的云南人口是河南人口的好几倍。放眼望去荒原上看不见任何的灯光,只能看到岸边一群野狼在月光下狂奔而过,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杨庆出现,这时候老虎已经同样在成都城里捕猎了。
他叹息一声,转身向后面的船舱走去。
朱聿键同样转身跟随。
在他们这艘船后的黄河岸边,一艘艘尾相连的漕船,排成了绵延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一盏盏照明的灯笼在夜幕和星光的背景上同样绵延……
这些船上有四十万金币。
这些船上满载着过去几乎大明户部大半年的岁入。
就在朱聿键即将踏进舱门的瞬间突然停下,疑惑地看着远处。
荒野的黑色中几点火光闪现。
“炮击!”
他骤然惊叫一声。
紧接着他一把将前面的沐天波推倒同时扑进舱内,几乎就在同时炮声和破空的呼啸骤然而至,下一刻他头顶的船舱壁板化作无数碎片,喷射的碎木在头顶横扫而归。他和沐天波抱着头尖叫着,一枚炮弹正打在他俩面前,将桌子打得粉碎,然后撞在船舱木板上,不过已经击穿一层木板又打碎桌子,威力严重削弱后的炮弹没有击穿木板而是卡在了上面。
朱聿键擦了把头上冷汗。
他紧接着爬起来,不顾还在惊恐中没清醒的沐天波,毫不犹豫地冲出船舱……
“敌袭,快反击!”
他吼道。
随行护卫的明军混乱地奔跑着。
但很明显没有人反击,尽管他在岸边有两个营护卫,这两个明军山地步兵营却没有人反击,全都在一片混乱地逃跑,甚至连他们的帐篷都燃烧起来。
就像很多年前的明军一样。
这时候远处荒原的黑暗中,那零星的火光再次闪烁。
“还击!”
朱聿键怒吼道。
那些士兵还是一片混乱,不过近处的一些,在炮弹从他们头顶划过的呼啸中,还是给了他点面子,用手中火绳枪零零星星地向远处射击,但打完之后也开始逃跑。然后炮弹再一次命中朱聿键的这艘船,在碎木飞溅中船上的明军纷纷跳入水中,这里是近岸的浅水区,基本上只要别陷进淤泥是淹不死人的。
这时候沐天波也跑了出来。
但就在他跑出船舱的瞬间,一枚炮弹正打在他旁边的木头上,一块三指长碎木就像子弹般一下子钉在了他的肩膀上,沐天波惨叫一声,朱聿键毫不犹豫地拽着他跳下了船。在滇池边泡了几年的他拖着沐天波向后面的船游去,而就在他们爬上这艘船的时候,第三轮炮弹也把他们的座船打得支离破碎。
“大王,后面有船解开!”
这艘船上军官喊道。
朱聿键急忙向后望去,尾相连的船队正在解体,那些装满金币的漕船正纷纷散开,然后在河水推动下漂向下游。
这时候岸边喊杀声传来。
那两个营的护卫军仓皇逃窜,很快大批骑兵的身影出现。
“建奴骑兵!”
士兵中有人尖叫道。
然后同样的喊声更多响起,后面越来越多的漕船分开,朱聿键愤怒地吼叫着,催促那些护卫还击,但岸上的两个营只顾逃跑,河面上的两个营却都在迫不及待地解体船队,然后仓皇驶入深水区,在河水推动下漂向下游。岸边那些建奴骑兵在马上混乱地开火,虽然并没看见他们击中什么目标,但枪声却加剧河面的混乱,几乎所有漕船全部散开逃跑。
“回来,临阵脱逃者斩!”
朱聿键挥舞着刀吼叫着。
蓦然间一声异响,他下意识地扑倒,然后一颗子弹紧贴着他脑袋飞过把他的帽子打飞了,朱聿键带着冷汗扑在甲板上,他的一名亲信家奴推开混乱中的士兵,一刀砍断了船锚的缆绳,这艘降下帆的漕船在河水推动下立刻开始转向。
朱聿键趴在甲板上,一动不敢动地任凭它被推向下游。
子弹继续落在他身旁。
不过趴着的他终究目标缩小,这些子弹在甲板打得碎木飞溅,却终究没有真正击中他,而他身下的漕船继续被冲向下游。
很快岸边的骑兵就看不见了。
他这才翻身爬起,恨恨地看了看岸边零零星星的溃兵,然后阴沉着脸走进了船舱,沐天波的伤口正在包扎中,这艘船也挨了几枚炮弹,舱壁上几个大窟窿和船舱里到处都是的碎木触目惊心……
“建奴如何到的这里!”
沐天波心有余悸地说道。
“建奴?”
朱聿键冷笑一声。
他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