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以前,左协的粮官已经向盘古堡内外的东江军各部分配好了军粮,给张攀、尚家兄弟的补给都是直接到他们的大营里面去,但救火和磐石两营都还是按照在长生岛的老规矩,每个人都到搭建起来的简易临时食堂去领取食物。在章明河的强烈要求下,选锋营的口粮也不给该营的营粮官,而是让全选锋营的官兵一起到长生军的食堂去领取食物。
黄石和贺定远此时也都从营帐里面出来了,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排队,这二人在队列中引起了选锋营官兵一阵阵地骚动,他们周围的选锋营士兵纷纷跪下向两位将军行礼,其他各列的选锋营士兵也纷纷想挤过来一睹为快。
长生岛的军官们竭力维持着队列的秩序,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救火营、磐石营士兵也都怀着高人一等的心理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别乱挤,乱挤要拖出去打军棍。”
在黄石和贺定远排队的这列以及周围两列的长生岛官兵在领到饭菜后,一个个都昂挺胸地从那些跪拜行礼的选锋营士兵身前走过,他们只是向两人微微一颌:“大人,贺大人。”
黄石也一个个地点头回礼,他身后的贺定远也忙得不行,得到两个人回礼后,那些长生岛的战兵和军官一个个把下巴扬到了天上,趾高气扬地从那些跪倒的士兵前大步走过。
远处尚可喜和他的大哥也在冷眼旁观着,在长生岛军官地竭力弹压下。虽然还有不少人拥挤着不肯离开,但是领口粮的队伍仍然在慢慢地爬行。
“久闻黄军门治军严,竟至于此。”尚可义盯着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看了很久:“黄军门和士兵一起……这个……这个领口粮,竟然不会引骚乱。”
“大哥你仔细看。”尚可喜手指着那些拼命维持秩序的军官和随从们,现在他可比他大哥对长生军要熟悉得多了:“那些官兵叫长生岛内卫,是黄军门的爪牙。”
“家丁和亲兵?”尚可义小吃了一惊,他连忙追问道:“不是有传言说——黄军门没有家丁么?”
“不是家丁。黄军门好像确实没有家丁。”尚可喜挥手招来一个亲兵,让他凑过去看看热闹。不一会那个亲兵返回汇报了他看见的和听到的东西,尚可喜得意地对他大哥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不管普通士兵还是那些内卫官兵,都叫黄军门‘大人’而不是‘家主’啊,黄军门就是没有家丁。”
尚可义听得连连摇头:“好狂妄地一些小兵啊,点点头就过去了,我的亲兵都不敢对我如此。”
“那些内卫也不是亲兵。他们几乎不上战场,但权力很大。”尚可喜不知道怎么形容黄石内卫队地权力,现在他们差不多是黄石前世宪兵和警卫队的合体,具体功能还没有完成分化和剥离,尚可喜挠了挠头:“小弟也说不清楚,但据小弟所知,那些内卫差不多什么都管,有的时候他们还好像不完全听命于黄军门。长生岛的军法官和练兵官也常常驱使他们。”
章明河本来是让亲兵帮自己去打饭,但看到黄石和贺定远都亲自排队后他也连忙领着亲兵赶过去凑热闹,章明河捂着头盔,放开大步跑在最前面,他的亲兵也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一伙儿人如下山猛虎一般,飞奔着从尚家兄弟眼前冲过去。身上的盔甲、腰刀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看着他们闷头扎进了排队地官兵人堆中,尚可喜不禁就是一阵捶胸顿足:“哎呀,早知道我也要求和救火营他们一起领口粮了,现在章明河这厮跑去向黄军门卖乖,我却只能在这里看着。”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和那些小兵一起挤,万一里面有歹人怎么办?”尚可义冷笑了一声,转头问他弟弟:“我回营吃饭去了,你跟不跟我来?”
此时章明河一伙儿被一个长生岛内卫军官拦住了,这个内卫虽然不认识章明河但也看他衣甲鲜明。又是前呼后拥而来。自然也明白对面的人来头不小,这个内卫客客气气地说道:“诸位大人。请到队列后排排队,这是我长生岛的条例,我们也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得到热菜,诸位大可放心。”
刚刚猛跑过来的章明河喘着粗气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亲兵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不敢,”那个内卫抱拳行礼:“标下长生岛内卫把总……”
那个亲兵笑嘻嘻地听完了,向身后撇了一下嘴:“我家大人是选锋营督司章大人。”
内卫把总一听是个营官,赶忙又向着章明河躬身抱拳:“标下有眼无珠,请章大人恕罪。”
“无罪,无罪。”章明河的话说得很快,他才当了几个月的官,气势还完全没有培养出来,章明河还指着前面的黄、贺两人,亲口跟一个小把总解释起来:“本将想过去和黄军门说两军话。”
“标下敢请章大人恕罪,”那个内卫神态十分恭敬,但口气却是坚定不移:“我长生岛有条例在,任何人都要从队尾排起,就是太子少保大人也不能例外。章大人如有紧急的话要说,标下可以代为传话,把太子少保大人喊出队列来。”
章明河连忙说道:“不必,不必。”他眼光一扫,看见说话间黄石和贺定远又向前挪了一步,对着那内卫急道:“就我一个人过去,行个方便吧。”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有他地一个亲兵掏出银子就往那内卫怀里揣。
那内卫把总被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甩开银子后退了两步。一把拖过了旁边一个看得目瞪口呆的长生岛内卫同僚:“章大人恕罪,不是标下不肯给章大人方便,实在是我长生岛军法如山,这位同僚也是内卫把总,章大人可以一问,标下实在是有苦衷地,请章大人恕罪。恕罪。”
看见黄石和贺定远又往前走了,章明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可是他也没有胆推开长生岛内卫硬闯,此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眼珠子一转,声问道:“如果一个换一个,可不可以?”
看那内卫军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亲兵遥指着一个队列前排地选锋营士兵说:“那个人出来,我们进去,行不行?”
两个内卫把总对望了一眼。在他们张嘴说话前章明河的那个亲兵又补充道:“他是代我家大人排队的,早就说好了地,请务必行个方便。”
两个内卫把总又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对面的那个亲兵在胡扯。但他们毕竟面对着一个营官,对方这么低三下四地软语想求,而且又是一个外系地营官,他们也不好太过分。于是就有一个人点点头阐明了长生岛的条例:“可以代排队,但是对方一定要自愿……”
“当然是自愿。”那个亲兵不等长生岛内卫说完就开始往里面挤,一边挤还一边喊着:“保护大人。”
他们挤进去以后立刻开始认人,章明河的亲兵不停地询问他们前面的人是不是选锋营的,如果错认了救火营或者磐石营地士兵他们还不忘记说声抱歉,不过十有八九他们都认对了。很快就哄出了一大堆选锋营士兵。那些士兵一句废话都没有,全部都老老实实地走到队伍后重新排队,他们一路挪到了贺定远身后,章明河就笑眯眯地开始和黄、贺两人打招呼。
因为这五、六个人一定要挤进去,所以转眼就有几十个神色木然地士兵被轰了出来,这些士兵脸上毫无愤恨之色,倒是负责这列地几个救火营内卫看得交头接耳起来。救火和磐石营地士兵们也纷纷摇头,这三列队伍中还有几个磐石营士兵是南关之战后从选锋营来的,现在他们看到这般情景也在心底暗自庆幸。
黄石领到东西后端着盘子等了贺定远和章明河一会儿,章明河的亲兵企图替他端盘子却被前者狠狠瞪了一样。黄石走出队列的时候。后面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轻轻叫道:
“大人。”
“大人。”
“大人。”
“好。好,好……”黄石一路应声。左右点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维持秩序的内卫这才收回了一直盘旋在黄石身旁的警惕目光。外面有不少简易地桌面,四周横放着砍倒的大树,黄石和贺定远随便找了一个坐下,章明河也连忙坐到了他们旁边。
这都是些很大的桌子,能同时坐上十几个人,不时有士兵叫了“大人”就也围着桌面坐下吃饭,黄石和贺定远埋头吃得很香,只有章明河始终用鹰一样地眼睛打量着同一张桌子上的人。吃完以后黄石和贺定远就起身走人,章明河扔下了还没有吃完的东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没有注意到几个远处的内卫始终若不经意地观察着黄石用饭地桌子,看到他们离开后才掉头去注意其他各级军官的安全。
黄石他们离开的时候,独孤求刚刚领到了自己那份辅兵的饭菜。后金汉军投奔东江其他各部的话,都会根据毛文龙的命令单独组建成军,并交给过去在后金那里的汉军投诚军官统领,可是黄石的长生岛不许可建立汉军的单独建制部队。像独孤求兄弟这样的强壮士兵立刻就会被编入隔离辅兵营,经过多方面地几个证人证实他们地地方汉军身份后,兄弟二人就又被编入了救火营的辎重队,也正是因为这样地政策才造成了惨剧。
独孤求开始吃饭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宋建军的二弟就是杀死独孤求兄长的凶手。六年前,辽阳、沈阳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朝廷遂放弃了河东之地,当时盖州军户宋建军觉得也没什么——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但后金推行剃法令以后他就变得不安起来,总觉得对不起祖宗。结果在三年前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南逃……
日前兄弟被处死时,宋建军哭得死去活来,他总觉得多次立下战功的弟弟罪不至死——这就说明有人使坏了。但宋建军简单地头脑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使坏了,他从来没有怀疑到黄石身上——这个从来不把他们兄弟当奴隶看。还给他们吃饱穿暖的无敌战神肯定是好人;他也没有怀疑过杨致远——杨头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一个人,执行军法也一直很公平;宋建军也不恨监刑的贺定远——贺大人虽然常常毒打士兵。但是他也常常毒打军官,何况当兵挨打那是天经地义,宋建军还觉得正是靠着黄大人的战法和贺大人的训练,他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所以唯一的坏人显然是眼前不远处的独孤求,正是这些家伙跑来长生岛,还分到了他们兄弟地队做辅兵,这才破坏了宋建军的平静生活。宋建军越想越愤怒。两只拳头都攥紧了,眼睛里除了独孤求什么也看不见了。
“宋建军,站住!”
一声大喝在宋建军地耳边响起,他这才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独孤求的背后,那厮也被这一声大喊惊动了,转过身的独孤求望着自己,他眼中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喊住宋建军的是救火营的队官,宋建军兄弟都是他的属下。独孤求兄弟以前则是他地队辎重兵,那起命案就生在协同训练的时候,杨致远还曾为这起命案询问过他的证词,他也曾上书杨致远恳求绕那凶手一命。
今天吃饭的时候队官一直在注意这对冤家,虽然他心理是同情宋建军的,但上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队中绝不允许任何针对前汉军的私刑,所以制止宋建军的异动就是保护他。那个队官喊住了头脑热地宋建军,踱到了他的身后冷冰冰地问道:“宋建军,你要干什么?”
宋建军胸膛剧烈起伏着,把拳头握得嘎嘎作响,他喘了几口大气猛然向着独孤求出了一阵咆哮:“我知道你是个二五仔,你个王八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