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腾府中的花园在一番修整之后精致了不少。花木深处有一极幽静的屋舍,就是如今家中舞姬元玉仪的居处。舍中极其干净雅致,比起从前来不知道好了几许。元玉仪心里当然明白,说是她的住处,其实都是郎主为世子高澄准备的。世子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夜都来,就与她居于此处。在她看来,世子完全就是爱其清幽安静。想想他小小年纪便要执掌朝局,身后又是那么多人千般万般的算计,确是不易。她总觉得在他在眉宇之间有一丝隐忍压抑,她相信只有她能看到,别人是看不到的。
“一直瞧着我,想什么?”榻上静卧的高澄并没有睁开眼睛懒懒地道。
“世子怎么知道?”元玉仪满面笑容漾开。
高澄极准确地伸手拉住了她,恰到好处地一用力将她拽倒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卿之绝异,非常人能及。我与卿独处便觉得心中极静,只盼与卿长相厮守。”
元玉仪微微挣开一些,看着高澄,几乎脱口而出,“世子醉后唤的‘阿元’究竟是何人?”但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只是伏在高澄胸口,看着他极媚骨地笑道,“世子哪里有一刻静得下来?”她的神态好像极其天真好奇,“怎么心会静呢?”
“你……”高澄被她挑逗得心里大动,一个翻身压她在下面。这时忽然响起了敲窗声。
“何事?”高澄不耐烦地问道。
“世子,是叔正,急事。”崔季舒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说是急事,他的语气却不急不缓,只是声音语调里着意加重了那个“急”字。
高澄一怔,没想到崔季舒居然这时来了。他心思飞快,这屋舍在府第深处,绝无闲杂人等进来。况且孙腾与崔季舒关系并不厚密,孙腾居然肯放他进来,一定是有要紧事。高澄立刻起身出来。
崔季舒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偷窥之下见世子穿着里衣,头稍有凌乱,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心里暗笑便有了把握。走上几步道,“扰世子清静,叔正之罪也,实在是有要紧事。”说着便伏于高澄耳边低语。
几句话说完,显然高澄甚感兴趣的样子,瞧着崔季舒问道,“这事大有其异,她因何只要见我?”
“世子何必管她是何事?世子还怕她不成?叔正带人跟着世子,谅她也没有胆识敢和世子作对。”崔季舒怂恿道。
这话激起了高澄的雄心。但还是没说话心中暗自想了想,这才吩咐崔季舒等他去着衣。
进来才想到屋子里还有元玉仪,心中还是觉得愧对她。正不知如何交待,元玉仪却已经捧衣来服侍他。一边笑道,“奴婢知道世子事务繁忙,不敢耽误世子的大事,只愿世子能时常想起奴婢便是大幸。”
这话让高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也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但是见她如此依恋自己却心中颇为受用,反倒觉得是自己欠了她的。
夜色渐渐深了。整个洛阳城也安静下来。永宁寺里的晚课已结束,诵经声余音袅袅犹在耳边。大雄宝殿内不论是和尚还是香客统统都已散尽,只剩下高高在上的三世佛稳坐于莲台之上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即将要生的一切。
夏夜的风拂过,永宁塔畔传来细碎的一两声铃铛声。塔下的院落里非常清静,没有闲杂人等。高澄步入这里时心情却陡然低落下来。曾几何时,当他还是那个青涩少年,在这里亲眼目睹过两个大魏天子引颈就戮。满身是血,身中臣子利刃的节闵帝元恭;头颅落地尚口中言语,死了连个谥号都没有的安定王元朗;这些都是高澄不愿意去回忆的事,深深地戳痛过他的神经,让他原本以为生活只有征战厮杀的美好全破灭了。而这一切都生在永宁塔下。
还有元明月,他曾经一心想求娶的人。他也曾经付出过稚嫩的真心,也不是生来就这么游戏红尘。原本他也不屑于这一切,但是他也别无选择。他只能沿着父亲的轨迹一步一步走,然后又将从前在不知不觉中浑然忘却。他只能变得城府深沉,他只能不在意别人的真心也不付出自己的真心,他只能用最残酷的铁腕和永不磨灭的雄心去把握大魏的未来。
“郎主。”崔季舒一直跟在高澄身后,看他似乎心不在焉,却并不能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高澄听到他的声音才猛醒过来,回头看崔季舒,却见他对着塔下一指,向他示意。
果然,这院子里只有永宁塔下站着一个人。从这里看那人的背影,纤长而美丽,偏偏穿着白衣,高澄不由得急步上前,但是在那人身后稍远些却又止了步。那人浑然不觉,不知道何以如此出神地想心事。风吹动她衣裳,更让她身姿如同柔若无骨的绵柳。
崔季舒看到世子如此郑重其事,如此小心翼翼,真也不忍心他梦碎。他只能远远站在那里看着,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把握的了。
那白衣女郎终于察觉到有人已走到她身后,便转过身来。但是高澄已经走到和她不足盈尺的距离,她显然是一惊,不由得便往后退了一步,颤着声音一时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高侍中。”
高澄没说话,一步跟上来便迫不急待地将她拉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