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远君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高洋听来却好像略有嘲讽似的。他自然比不过乃兄,已经入朝为官。所以,若不是见皇后,自然用不着大热天仪节周全地穿礼服。
高洋忍了忍,但还是向高远君道,“皇后殿下倒是有心记挂,问了许多事。若是为主上忠心用命,自然也有入朝掌政的时候,妹妹不必讥我。”高洋从来不敢小觑这个妹妹。
高远君笑道,“二兄错怪我了。高氏不能只靠大兄一人,父亲基业得来不易,二兄自然也有责任。二兄不用一天到晚只想着阿爷和大兄,你也是大丞相之子,终要为官。只一样,二兄既然不是世子,如今若是觅得机会,必得要在皇帝那里实心用命才能有功劳,自然将来主上和皇后也不会薄待了二兄。就是父亲也必是期望如此。我又何必要讥笑二兄呢?”
高洋听了高远君这么随口侃侃而谈一时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年纪幼小的妹妹随便说出一番话来便与刚才他入宫时皇后说的话如出一辙。他醒过神来便起身对着高远君当头一揖道,“妹妹教我。”
高远君原本说笑,见他如此,倒大惊起身道,“二兄何必如此?”
高洋起身又坐回她身边与她伏耳低语。
两个人密议多时方才散去。
午后的知了叫个不停。冯翊公主住的院子本就幽闭,如此一来就更显得闷热不堪。侍女阿娈在院子里绿树成荫的梨树下站得久了已经是又累又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看到几个时常服侍世子妃冯翊公主的侍女接二连三地从里面出来。知道世子妃休息,便也命那几个侍女出去听候。
阿娈想着世子妃恐怕一时半刻也使唤不着人,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想到院子门口的竹林中去凉快一会儿。刚想走,忽然瞧见院门无声打开了,高远君居然笑吟吟地走进来。
自打世子高澄将冯翊公主幽禁于此,元仲华便很少出去。更鲜少有人踏足这个院落。就连高澄自己都很久没来过了,更别提别人。看到高远君走近了,阿娈倒是眼前一亮,心中一喜。主动迎上来笑道,“这么热的天,娘子怎么来了?”
高远君也走到树荫里笑问,“我在母亲那里吃多了些怕积食,出来走走,好久不来给嫂子见礼,不知道嫂子是不是休息了?”说着眼睛便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问阿娈,“大热的天,奴婢们都不在这儿,就你一个人吗?怎么也不休息一会儿?”
阿娈笑道,“怕殿下一时唤人,都走了没人来服侍。”
高远君笑道,“那你只管去,我进去坐一会儿。若是嫂子醒了我便陪嫂子说一会儿话。若是没醒,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阿娈想,高远君年纪小,还是个小女孩,正好和冯翊公主相伴,况她也不常来。世子最忌惮的是二公子,这位二娘倒没什么。想着便笑道,“娘子只管进去就是了。”
于是高远君自去,打开房门进去,从里面见阿娈走了,便轻轻关上门向内寝走去。
果然看见纱帐内的榻上冯翊公主元仲华和衣而卧,隐约看见那一抹淡绿色的衣裳。屋子里极安静,相比于刚刚烈日下的庭院,这里显得有些阴沉,还透着阴冷。高远君忽然想,也不知道元仲华这样躺在榻上,若是真睡着了会不会冷。
她很少来这里,这时便好奇地四处打量一翻。陈设布置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高远君的注意,是放在窗下几案上的五色长命缕。她走过去仔细瞧,那五色的丝线在这略显昏暗的屋子里格外耀眼夺目。
要说距离端午节,还有些日子。冯翊公主早早地准备这个,看来也确实是长日漫漫,实在无聊。只是这免灾祸,保佑不被战乱所侵的辟兵缯是给谁准备的呢?答案自然是极端明了,必是久在沙场征战的世子高澄无疑。
“妹妹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高远君正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冯翊公主的声音。她赶紧收回心思,转过身来,看到冯翊公主元仲华已经挑开纱帐出来了。她果然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和淡藕荷色上襦,只是在这阴冷的屋子里显得有点单薄。头散着,没有梳成髻,大概是觉得既然不出去,也没必要修饰,头上更是一点簪环饰全无。
高远君走过来,拉了她的手,又坐下,看着她眼圈忽然红了,声音有点哽咽地问,“嫂子怎么这么憔悴?就算是有什么事,还有阿爷和阿母,嫂子也不用这么自弃啊。”
元仲华和高远君年纪相仿,从小一起在府里长大,感情也很好。虽然交往不是那么密切,但是彼此都有好感,甚相亲厚。元仲华听她这话没来由,甚是奇怪,看高远君又是一副颇为忿忿不平的样子就更奇怪了。
高远君看元仲华怔怔地盯着她看,不知她还不明所以,以为她是心中凄苦,便又劝道,“嫂子也不必着急。孙腾将军家的舞姬我没见过,但是阿母断不许大兄休妻,更不会应了大兄立一个家妓为世子妃。”高远君显然是对嫂子极为仗义,且非常瞧不起舞姬身份的家妓。
“孙腾将军家的舞姬?”元仲华还是怔怔地半懂不懂地象是在问高远君,又象是在自语。心里恍然一颤,好像一步踏空似的。休妻别娶原来不是玩笑话,他真的要另娶吗?她也隐约知道高澄这些日子常在后将军孙腾府中。宫里出了不少事,原以为是高澄烦乱无绪才和孙腾等人商议。没想到,竟是因为孙腾府中一个舞姬,才致此流连忘返。
“她……她叫什么名字?”元仲华不知所云地问,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