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不愿意再往下想,身心俱疲又一时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军国大政在此时格外不相宜,心乱如麻时只想找点什么事来做以开解心思。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云姜站在他面前,这让他非常意外。他潜意识中以为书斋里只有自己。好像是刚想起来云姜是书斋里洒扫的奴婢,她在这里是应该的。
宇文泰也不另唤别的婢子,一边往里面寝居处走去,一边吩咐道,“进来更衣。”说着他已经走进去了。他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情绪和温度。
云姜记得长公主的吩咐,便跟着进来。
里面的寝居空间极小,设置又非常简单。从前不过是以供一时休憩,不知从何时起,此处成了大丞相独寝之所。固然是因为大丞相和长公主之间说不清又若有若无的嫌隙,实际也是因为如今的大丞相政务繁忙,经常日夜不息。府里侍妾虽多,就更难得有机会服侍大丞相一次了。
云姜原本不是内闱近侍的奴婢,服侍郎主更衣这样的事做起来既无条理又不知从何下手。她试着帮宇文泰脱去衣袍,显得有点手拙,一时没弄明白该怎么去做。
宇文泰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倒让他把刚才的一腔烦恼都丢在一边了。他忽然伸手握了云姜一只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手,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导引至衣袍系带处,示意她先解开系带。
郎主没说话,云姜受了惊吓一般抬头看郎主神色,不知道会不会又惹他怒。宇文泰正很有闲地盯着她,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云姜心里更慌,赶紧又低下头。这时宇文泰放开了她的手。云姜这才惊觉,郎主的手是冰冷的。
宇文泰放开了云姜的手自己也后悔了。云姜的手那么热,那么暖,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力量。“你喜欢代郡还是喜欢长安?”他看着云姜低垂如扇的睫毛问道。
云姜在书斋里日日见郎主忙碌不息,很少对她有所垂询,更别提是这么声色和悦的样子。她低着头,心里极惊讶,但还是很柔顺地回道,“代郡和长安都好。”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在代郡家乡武川时经常去的城外的小山丘。就是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坐在缓坡的草地上,浑身都阳光笼罩,特别的温暖。绿色小丘连绵起伏,碧草茸茸一直到天边,和蓝得透明的天空相接。有云朵般成群的羊,有在猎猎风中跑起来长鬃飞舞的骏马。还能听到胡笳的乐声。
像做梦一样,她到了长安。
忽然觉得手又被那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梦醒了。
云姜正触到郎主的衣袍,他衣服是湿的。她仔细一瞧,再用手试了拭,整件袍子都是湿的。
“郎主……”云姜抬头看着宇文泰,像是想询问什么,但是她很有分寸,最终还是没有问,只等着郎主吩咐她做什么。
“长安是好,守之不易。”宇文泰叹息道。就只这一句,他不再多说什么。他也甚少会这样叹息。代郡、武川,对他来说,那里的恩怨情仇已经太多。今日之我必由昨日始,过去是他不感触碰又不可能忘掉的。
云姜将他的湿衣除下,不敢再看他,只低语回道,“郎主甚是辛苦。”
宇文泰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的力量,抱紧了云姜。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没有人对他说过。人人都把他逼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为以他一己之力就什么事都能办成。凡事只要求诸他一人就什么都会变好了。以一己之力救父兄,以一己之力统关中,现在又要以一己之力支撑大魏的天下。
宇文泰未着衣的肌肤紧紧贴在云姜身上。云姜只敢这样任由他抱着,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久,忽然想起长公主对她说的话,便柔声劝慰道,“天意命定,得道多助,郎主也不必只苦自己一人。”
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宇文泰有点惊讶,但是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他稍稍放松了手臂,抬起头来仔细瞧云姜。以前,甚至就是刚才,他都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因为根本就没有留意过。
云姜还是被宇文泰抱在怀里,此时就显得有点突兀。而他又大又黑的眸子盯着她,这更让她如芒在背般地不自在。她又无处可躲闪。
云姜的眼睛清澈、干净,整个人的感觉清丽得像美玉。没有华服、美饰的缀饰,简朴到了极点。但就是这样的云姜,此刻在宇文泰看来,觉得特别的安心,特别地入眼,让他身心舒泰。
“我去给郎主拿衣袍。”云姜实在是禁不住宇文泰再这么看她了,忽然脱口道。其实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她自己都有点意外。甚至心里有点小小的后悔。原来她也很留恋他的怀抱。但既然话已出口,云姜还是轻轻推开了宇文泰,转身欲去。
“别走!”宇文泰急唤道。此刻他不想失去她。
忽然漆黑一片。不知怎么灯灭了。传来了书斋外面的飒飒风声,风声似缓慢轻微,却那么不容忽视,好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安。如同可怕的巨兽将要降临。但是书斋里面却在漆黑一片中顿时混乱了。
云姜在宇文泰的拥抱和亲吻中触到不知哪里一片滚烫。她心里一跳,摸索着扶上宇文泰的额头,就是那里,烫到了她的手。
“郎主!”云姜惊呼,“我去请太医来。”
她是书斋里服侍的奴婢,郎主的安康是她的第一要务。责任太重,若是郎主真有什么事,她的小命又算得了什么?惊慌失措之中在一片漆黑中两个人若即若离又难分难舍。突然窗外有一道极亮的什么东西一闪,紧接着就是一个巨大的炸雷如同劈裂了天空一般出了令人惊骇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