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突佳把握住机会立刻笑道,“柔然偏邦也,天子之中馈恐怕不敢领受,愿将公主嫁于丞相为嫡妻心愿便足了。日后有大丞相护持柔然也是柔然之幸事。若是大丞相和柔然成了一家人,柔然自然遵从丞相之命,也必当效忠天子。”
秃突佳的话说的非常明白,公主嫁给大丞相,条件是做嫡妻,大魏可换得柔然部的效忠。
所有的问题都丢给了宇文泰。
而秃突佳提出来的新约是宇文泰完全没想过的。秃突佳直盯着宇文泰。宇文泰一怔,他心里的答案早就跳了出来,“绝无可能!”可他不能这么断然拒绝秃突佳。拒绝的意思可以表达,但态度一定要和颜悦色。
宇文泰神色黯然下来,叹道,“我待二弟如亲生兄弟,二弟竟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正是因为我敬兄长如我一母同胞。”秃突佳逼上一步。
“举国皆知柔然公主将入主中宫,我臣子也,岂能谋夺君之妻?况我妻子于我有大恩,万万不敢背弃。若我是抛妻弃子之人,二弟还肯认我这个兄长吗?我又有何颜面再上庙堂,再见二弟及朔方郡公?”
“柔然不是大魏,不讲那么多仁义礼仪,我只知道大丞相是当世英雄。”秃突佳语气强硬。忽然话风一转道,“况我汗父也不只月光一个女儿。”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可就重了,而且意味很深,也算是在逼迫宇文泰。
宇文泰冷冷道,“既然世子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我倒想问一问,若是两魏真的兵戈相见,朔方郡公和世子又打算要帮谁?”
这话说得就更明白了。不带一点恩情,没有任何掩饰。
原本以为秃突佳怎么也不会一点颜面不留,谁知道他毫不迟疑地冷冷回道,“这还须问吗?若是丞相与我易位而处,又当如何?”话没说破,但意思很明显,自然是静观待变,从中取利。
秃突佳几乎是威逼利诱。宇文泰心里恼火至极,但又不得不隐忍不。他刚想着怎么软硬兼施地让秃突佳绝了这个念头,还要想办法劝他转还心思,忽然看到秃突佳变颜变色地看着他身后。
宇文泰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转过身来。
长公主元玉英正立于他身后。而元玉英的身后还着南乔和两个奴婢。
刚才的话元玉英听到无疑,想必这几个奴婢也听到了。这是在折辱长公主。
秃突佳也沉默了。他在相府的这些日子,长公主元玉英以主母的身份待他甚好。他要宇文泰娶他的妹妹做嫡妻,暗含的意思就是休了原来的嫡妻元玉英。这样的话他怎么好再当面说下去?
宇文泰没说话,又回过身来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秃突佳。他目光锐利,一双又黑又大的眸子满是幽幽寒意,秃突佳也清楚地看明白了他目中暗含的警告。其实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惧怕这个大丞相兼兄长的。
秃突佳毕竟年幼,再精明厉害也不够成熟老练。他当然知道宇文泰是西魏的擎天柱,他心里也确实敬服宇文泰为兄长,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自己作为柔然领继承人的职责。只是出于经历和阅历的缘故,宇文泰的独到老辣之处确实也震慑住了他。
秃突佳告辞退去了。
宇文泰没说话,看了一眼南乔和两个奴婢。南乔明白郎主的意思,便与两个奴婢告退而去了。
元玉英木然而立,神色黯然,目光不知停留何处,似乎神思已飞远。
宇文泰慢慢走过来。以为是元玉英听了刚才秃突佳的话心里感伤。他心里自然也有决断,也不会容她这么感伤下去。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是安慰?还是承诺?但这些都是说有则有,说无则无的东西。不如什么都不说,只要他知道自己的本心就好了。
元玉英终于抬头直视宇文泰,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好像都在询问、探究。元玉英忽然拾起衣襟长跪于他面前。
宇文泰此时心里又怒又痛。如果他以丞相之尊都不能保全妻子而要任人作弄,还有什么颜面受天子之托指掌社稷。他不忍看元玉英如此委屈。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边,同时心里在千难万难中想做出一个决定。若是只问本心,不求其它,他绝对不会休妻。他走到她面前,俯身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臂想扶她起来。
“夫君!”元玉英抬头仰视他,没有怨念满是坚毅,她本来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同时她伸手推掉了他来扶她的手。
宇文泰心里如被油煎,既使身负父兄之血仇,既使肩负江山社稷之重,他也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忽然之间想到了皇帝元宝炬,也在一瞬间明白了元宝炬为何会几乎身赴黄泉过了一次生死关。可是现在事情轮到了他头上,他又该怎么办?
若论豪侠之气,还有人敌得过他的妻子吗?
元玉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夫君请即刻立书将我休回父兄家。”元玉英目中坦然,她的决定已经做好了。
“绝无可能!”宇文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而怒喝道。他心里最明白不过,她还有“父兄”吗?她的亲弟弟,先帝元修,早就灰飞烟灭。虽不是他弑杀的,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夫君!”元玉英跪地不起,“夫君休弃我,我没有怨言,只要夫君中兴社稷,不要再让天子受此等折辱,我死亦无憾。”
“社稷中兴用不着女人为此做牺牲!你是我妻子,凡事有我,何须汝如此用心?”宇文泰怒道。
“夫君为社稷,我为夫君……”元玉英见他不肯答应,心里焦急,她也知道宇文泰也是极有主见的人,从来不会犹疑不定。想着要如何说服他,刚说了这一句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宇文泰一怔,瞬间便立刻上前将元玉英抱起来往园子里面她的寝居处走去。一边大声唤道,“来人。”
南乔等听到了郎主的声音急忙赶来,簇拥着宇文泰一起回到长公主燕居之所。
宇文泰一抱才觉得,妻子轻得如同鸿毛一般。他将元玉英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问南乔,长公主最近可是身体有恙?
南乔原本吱唔不答,实在被逼不过,才犹豫迟疑答道:长公主裁剪府中用度,自己每日也只日中一食,所食尽是粗砺之物。唯有不许减了大丞相所需,还要竭尽所能供养好柔然世子。并吩咐这些都不许让丞相知道。
宇文泰没说话,吩咐南乔等人出去。他坐在榻边,轻轻抚着元玉英略有憔悴的面颊,心里极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