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有人请大将军去吃茶。”崔季舒看着高澄眺望长江的背影,突然觉得世子最近削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忧心太过。也难怪,国事私事,一件接着一件,世子连喘息的时候都没有。到现在梁帝都没有和世子谈正经事。倒听说太子又私下里召见副使侯景。
“什么人?”高澄倒见怪不怪地问道。他原以为梁国是承平日久,甚相安定。这些日子来才慢慢察觉出既便宗室之内也暗流浮动。
“只说是‘七娘’。”崔季舒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往来的都是如宫婢、宦者,护从也是宫中宿卫军。”
高澄忽然哂笑一声,心里也大致明白。只是“七娘”这个称呼很让他感兴趣。萧梁宗室之内,不只是男子,连女子都如此不甘示弱。他倒想知道这个“七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世子见不见?”崔季舒问道,其实心里也能猜到,世子应该是会去见见这个“七娘。”
“在哪儿?”高澄问道。
崔季舒向长江中一指。
高澄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才看到,刚才他与羊鹍赛马时无意间瞥到的那只楼船,现在已经接近江边了。
奴婢们个个都懂规矩、守分寸,唯家主之命是从。个个谦恭有礼,没有一个多嘴多舌。高澄也心里颇有感触,觉得南朝果然是诗礼之乡,连奴婢们都这么从容、娴雅。再想到他们的主人,神秘的“七娘”,更不知道是何等的风采。
崔季舒跟着世子被引导上了楼船。楼船这时已泊在江边的芦苇丛中。这只楼船近看起来才让人惊叹真是够大。这么大的楼船,装饰华丽,看起来就气派不凡。高澄和崔季舒被引着进了楼舱内。
高澄眼前赫然就是一亮,立刻随之精神一振。一个高髻华服的美丽妇人正起身向他迎上来。连崔季舒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崔季舒知道世子有此一好,平日广为搜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像这么与众不同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美丽的妇人年龄如同全盛花期时,眉目之间倒没有形貌特别绝色之处。但是相见之下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格外引人注目。她头上飞天髻,也没有过多的饰,就显得富丽堂皇。仔细看,面容淡妆,却颇有浓艳鲜丽之感。深衣古装,杂裾垂髾,就衬托得体态轻盈,行动如燕飞舞。
看到这样的美丽妇人,高澄觉得他身心里所有对于一个女郎的应有想象在这一刻全都实现,这是一个完美的集合体。情悦其淑美,心震荡而不怡,就是心头现在最准确的感觉。
“妾恭迎大将军尊驾。”妇人微笑上来行礼。
“七娘不必拘礼。”高澄也文质彬彬地回礼,文雅告罪,“子惠失礼。”他今天是为了赛马而来。七娘作为主人衣饰整齐华丽,他只着袴褶,小冠束,就显得太简慢了。
高澄心头后悔得要命。早知道今日要见这么美丽的妇人,应该好好装饰一番,修饰整齐、穿着美衣华服才。
崔季舒也上来行礼。七娘十分客气地还礼,“崔侍郎不必多礼。”
茶果俱备,显然只等来客。谦让告坐,七娘侧头向身后的奴婢吩咐,“走吧。”奴婢领命去了。
高澄和崔季舒都听出来这意思就是要行船了。七娘没有问高澄的意见,也没有告诉他要去哪儿。高澄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十分受用她的安排。就好像是她曲意讨好,又正好拿捏到了他在意之处,两相契合,让人格外舒服。那还何必在乎行船不行船?要去哪里?
“想见大将军一面可真不容易。”七娘看着高澄笑道。她的一双秋波流转之间并不见眉飞色舞,但只是那淡淡一瞥就能摄人魂魄,真让人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
“别人自然不易,若是七娘有所邀约,子惠一定赴约而来。”高澄盯着七娘也微笑回应。怎么就会觉得眼睛离不开她呢?
崔季舒也看出来世子是被勾了魂儿了,他静以观变地坐着没说话。
“妾的夫君仰慕大将军已久,只是种种不便,难以出来和大将军见面。妾不忍夫君心急,勉为其难自出此下策,以投大将军所好,让大将军见笑。”转眼七娘就从刚才的恬淡温柔变得泫然欲涕、楚楚可怜。
不知怎么,崔季舒忽然想起那几句南朝为人所熟知的乐府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他心里都生出了怜念,如果世子不答应七娘,他都恨不得替七娘去劝劝世子见一见七娘的夫君。
“七娘为了夫君如此克尽己身,子惠岂敢笑七娘。倒是子惠的癖好让七娘见笑了。七娘怎么知道子惠有何所好?不妨说来听听。你又想如何投我所好?”高澄像是准允了要去见七娘的夫君,自然这个时候非说不去,非要强行返回,扫了人的兴致,这是几边都不落好的事,高澄当然不肯做。
七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是听懂了。崔季舒看了一眼世子,不禁暗自惭愧。世子是看花不入花丛,置身事外只赏花。倒是他差点在花丛中迷了眼。听世子这显然挑逗的问题,崔季舒低头忍笑。
七娘顿时面颊飞红,微微低头垂眸,以袖掩口,好像是一时失言心有惴惴。又好像是听懂了高澄的挑逗,心头惊羞交结如鹿撞心口。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撩人心魄。明知道她是有意做作出来的,但是做作得不着痕迹,仿佛真是如此,还是让高澄和崔季舒心动。
“大将军的寡人之疾……”七娘羞于启口,声音轻柔,很低声说了一句,“天下谁不知道?”
这话真是实足实地抬举了高澄。连崔季舒都几乎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表面上是贬,实则是褒。暗中隐喻高澄才是一国之主宰,才是这个“寡人”。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因此想到与百姓同之,最终而致内无怨女、外无旷夫,这是天大的仁政。而所谓“好色”,也不过是爱厥妃,那是属于自己的妃子,没把范围延伸到别人那儿去。这里面也暗含了七娘的讽谏。这种聪明绝顶,又懂分寸的女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