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秃突佳真的是大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澄,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冯翊长公主是大将军高澄的世子妃?她未出世的孩子是高澄的?秃突佳心里有太多疑问,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心里充满了极度的失望。看高澄的情形是绝不会放手,岂能允他来求娶长公主?他的一番心思算是落了空。而且如此再一看,高澄对长公主这么上心,可能比元宝炬待废后更甚,那他岂能再把高澄选作与月光合亲的人选?
秃突佳心里全都乱了,他所有的设想和计划全部被打乱。
看到柔然世子被大将军高澄斥责之后失神的样子,殿内的大魏君臣虽然心思各不相同,但这时都满腹同情地看着秃突佳。
秃突佳忽然想,既然长公主是高澄的嫡妃,那为什么会流落在外?而且昨夜长公主的奴婢分明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长公主并无夫君,这又是为什么?这中间绝对有问题。
秃突佳突然又有了精神。
这时一个宦官进殿来回禀皇帝,说“大丞相、高王在殿外候见。”
这宦官的回禀打断了秃突佳的思路。他的心思立刻被吸引了,他当然不会不明白,大魏的真正执掌者其实就是这位大丞相、渤海王高欢。这时才悔自己一心只想着结交高澄,忘记了隐居在庙堂之外,在晋阳霸府里运筹帷幄的大丞相、高王。
秃突佳略有得意地看了一眼高澄。这才现,高澄的心思早已不在他身上了。已经向殿门口走去,显然是去迎自己的父亲。他这一举动让秃突佳惊讶又兴奋,就好像抓住了高澄的什么把柄,原来这个跋扈权臣也有怕的,高澄居然是怕自己的父亲。
不只是高澄,还有太原公高洋、皇后高远君,连殿角的黄门侍郎崔季舒,都迎了出去。甚至就是魏帝元善见也起身离座。中常侍林兴仁从帷幕后走出来跟在皇帝元善见身后。
秃突佳惊讶了,原来高王在邺城有这么大的权威。这让他对高欢有了很深的好奇心,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大魏真正的主宰。只听说高王也是起身微末间,一路厮杀来,这倒让秃突佳对这位权臣多了几分敬意。
秃突佳也向殿门口走去。
他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宦官、宫婢们纷纷避立两边,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属于那种一眼就可以吸引住别人注意力的人。秃突佳更惊讶了,原来高王这么年轻,与他想象中的老迈苍苍完全不是一个人。
秃突佳仔细盯着步子沉稳、缓慢而入的高欢探究。除了头上略有不同的远游冠,身上官服在秃突佳看来与高澄等人并无不同。只一看此人便觉得沉稳而腹有机谋,那种深沉含蓄显然不是高澄能比得了的。
更让秃突佳好奇的是高王居然也是个相貌堂堂、姿容甚美的男子。只是与高澄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不同,高欢是英俊过人的男子,而不是美人。与元善见的文雅之美也不同,是英武实足的英雄气。
秃突佳的心一下子就被高欢吸引住了,而把高澄抛开一边。
这时见魏帝元善见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唤道,“高王,几日不见,孤甚是想念。要不是皇后去请,岳丈还不肯来见孤。”
秃突佳没想到元善见这么擅言辞、会表达,不过这也有点过分,连“岳丈”这样的词都公然说出来了。
其他人都恭敬肃立。
“臣实在不敢当。”高欢说完在他的女婿元善见面前恭行大礼。
这下秃突佳更惊讶了。这个大魏权臣,对着傀儡皇帝、自己的女婿,不只大礼参拜,就是神色也是相当恭谨。礼仪架势实足,动作更是漂亮而舒展。那份臣仪比起他的儿子、大将军高澄来,不知道要恭谨多少倍。
秃突佳当然不会愚笨到以为高欢真的是礼敬元善见。但这一行礼让他心里对高欢刮目相看,心里生出无限的佩服来。这才是真的权臣,真正隐于天的真龙。这才是真的一怒而伏尸百万的大国主宰。
等高欢礼毕,元善见一边寒暄一边亲手扶起高欢。其他人再向高王尽礼。
秃突佳知道,该轮到自己了。于是也不等人来唤,上前毫不犹豫地也对着高欢恭行大礼。口称,“朔方郡公之子、柔然世子、臣秃突佳拜见大丞相、渤海王。”他真是心悦诚服而拜。
秃突佳心里有了新的想法。与其和高澄事事你争我斗,还不如直接与大丞相高欢去谈,反倒更干净利落。
高欢命人把柔然世子扶起来,不必多礼。语气很客气,可无形中又让人觉得遥远而高高在上。可他分明是客气的,秃突佳对权臣风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各自入座,秃突佳先笑道,“臣的父亲朔方郡公早就叮嘱臣,一定要拜见丞相以述父亲思念之情。”秃突佳对着高欢跪直了身子,这时已重新情绪饱满,面上满是笑容,神态间又甚是恭敬。
众人都愕然了。若不是阿那瑰便是秃突佳,确实是演技无人能及。其实阿那瑰和高欢连面都没见过,又何来得思念。
高欢却仿佛是真以为有其事,慨然叹道,“朔漠远在千里之外,郡公竟还如此惦念,实在是不敢当。”
秃突佳突然泣道,“柔然远在边陲,又不如大魏国富兵强,”说着他看了一眼高澄,“难免受人欺负。”
高澄知道他弦外有音,他当然不能在父亲面前与他争执。
秃突佳已是泪下,仿佛见到亲人一般,又泣道,“来邺城之前汗父就对我说,他将大丞相遥尊为兄弟,我当以子侄礼侍奉大丞相。”说着秃突佳已经叩在地,痛呼一声,“叔王……”
一殿里的人都没想到这个柔然世子竟然有千面之变,心思如此机巧,见此情状牙都酸了。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秃突佳。
高欢顿时泪下,满面感慨,也声音哽咽道,“郡公对我如此情深,对大魏一片赤诚,我岂能不念及?”似乎是真的深受感动。一面又命儿子大将军高澄去把秃突佳扶起来,表示他既与阿那瑰为兄弟,秃突佳便是他子侄,高澄、高洋便是他兄长。
秃突佳一边泣不成声地流泪,心里一边暗想,要是这么算下来,连皇帝元善见和皇后高远君都成了他的姊夫和阿姊,那么这含光殿内的人大抵都成了他的亲眷,看来这一番费力也算是大有收获,心里顿时又高兴起来,面上却仍似伤感。
高澄不得以奉父命扶他起来,心里却深不以为然。对这个小小年纪的柔然世子又多了些认识。
高王伤感垂泪,别人也只能跟着惺惺作态。只是唯有高王情真意切,别人却都是假戏真作。
这时高欢见好就收,拭了泪抬头看元善见道,“陛下,大魏柔然终是一家,不分彼此,宜早订鸳盟,早结骨肉之亲。”
秃突佳来了几日,虽然双方都知道和亲是最终目的,但是各自想法不一,又很难揉和,所以都是各自暗是揣测、度量。高欢说这话之前,还没有人把话挑明了。
而且实际上东魏和柔然是不一样的。柔然和亲宜迟不宜速,尽可以拖延。时间越久越能显示出柔然的重要作用,也更增加了柔然一方的筹码成了优势。东魏则宜速不宜迟。事情瞬息万变,两魏虽有三年之约,但战事虽时可能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