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处的大声喧闹很快就引起了桃蕊的注意。
先开始是心里慌乱。桃蕊是个心细又深沉的人。公主在魏宫的处境桃蕊心里很明白,所以一有喧闹她便心里又惊又怕。看到落英倒在榻上睡得安稳,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桃蕊得已迅速出去看看情形。
出了凤仪殿,顾不上大雨滂沱,满地都是被风雨所欺的枯枝败叶和落花,如同秋日凋落时的凄凉。突见雨中闯入一人,是让桃蕊心里顿时放心的柔然服饰。再仔细一看,桃蕊又惊又喜,大声唤道,“世子!”真如见了救人于倒悬之苦的恩人一般。
“阿姊呢?”秃突佳直奔主题,一边就往石阶上走去。他来一次不容易,自然是赶紧去见落英。
“公主在里面睡着。”桃蕊跟上来,两个人一起进了凤仪殿。
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秃突佳直向内寝中闯去。殿内除了零星几个柔然奴婢,全是魏宫的宫婢,被突然闯入的柔然世子吓了一跳,个个侧目而视。
当秃突佳一眼看到桃蕊挑起的床帐,他的阿姊落英就睡在榻上的时候,他此时才一颗心落了地,大口喘气。
“殿下!”桃蕊大声唤落英。
落英睁开眼睛。当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时,竟然没有丝毫的惊喜,甚至没有一点异常的表示。
秃突佳走过来,也顾不得一身水淋淋的就在榻边坐下来,俯身低头看着落英。他的阿姊原也是明媚鲜妍的盛时花朵,哪里是现在这样焦枯如干柴般的样子?丝仍然乌黑却失去了光泽。双眸依能美丽却不再善睐。
落英怔怔地看着秃突佳,忽然脱口说了一句,“弟弟,桃花都落了,可惜我再也不能回柔然王庭。”
秃突佳下子就被睹了口。是啊,他心里也明白,落英再也不能回去了。不管是生是死,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在魏宫里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他想安慰她,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热泪倾泻,秃突佳心里的急怒忽然转成了万丈雄心和责任。正是他以柔然未来可汗的身份掌部族之命运在长安与宇文泰订了邦国和亲之约。而这个结果,他也必须去也承担。
从私心里说,他的阿姊落英变成了今日,也正是他间接造成的,虽然他也不愿意如此。
“阿姊放心,”他低头看了一眼落英的肚子。既使有被子盖着,也很明显。秃突佳突然信心大增。“有阿姊的小皇子在,弟弟必然不让阿姊再受这样的苦。”
没想到,落英摇了摇头。她心里忽然觉得,弟弟不可依靠了。这时的秃突佳正像数月之前的她自己一样,以为有了帝室血脉就可以依恃。这是大错特错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冲动莽撞,有了今日的结果。
她不能再让弟弟也重蹈覆辙了。
秃突佳也是绝顶聪明的人。落英究竟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明白。可这毕竟是他的阿姊,他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沦落在魏宫中。这时他心里激起了对宇文泰的怨恨之意。
如果不是宇文泰以私心为重,一意孤行,专横跋扈,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清晨时,在阴雨连绵了多日之后,天终于放晴了。时辰还很早,太子妃宇文氏就已经在承乾殿中感受到了外面耀眼的阳光。
太子妃宇文氏是大丞相宇文泰的女儿,小字怜爱。她生母出身微末,后退为姬妾,而生母早亡的怜爱小时候就养在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的身边。后来西魏立国,南阳王元宝炬登位继统,为其子被立为太子的元钦求娶大丞相的女儿为太子妃。怜爱以大丞相嫡女的身份归嫁于元钦为太子正妃。
初成亲时,元钦和怜爱都年纪小。元钦性格果决,刚烈而略有暴躁。怜爱也是人如其名,英武而练达。这个取自上古名剑的小字,正是她的嫡母,已过世的长公主元玉英为她所取。但正如世间万事万物有许多不可琢磨之处一般,元钦和怜爱却格外投契。两人幼时成婚,结缡数年,竟然一直都情义相投。
怜爱是在长公主元玉英身边长大的,因为长久耳濡目染,倒和嫡母性情十分相近。虽然能骑射,能诗书,但作为太子妃,从来都是克尽妇礼,对夫君、太子元钦以礼相待,从不怠慢。
怜爱在天色还昏暗时就早已经醒了。盥沐梳妆一丝不苟,等到元钦醒来时,怜爱服侍夫君,自己早就装饰整齐,没有一样错乱粗疏的。
怜爱是个细心人,也是个有心人。她早就现今日早上夫君与往常不同,特别沉默少言。她并没有多问一句,等到看着宫婢们一样一样地服侍好了,她再转身时,元钦已经不见了踪影。
怜爱没有呼奴唤婢,自己一个人轻轻走出寝殿,果然看到殿外屋檐下的石阶上正立着那个熟悉又让她时时牵挂的人。
这时怜爱的心腹宫婢湘芷不见了太子妃,也跟着寻来。刚才走到怜爱身边要说话,怜爱抬手就拦住了她,不许她再往前面走,自然也不许她多话。湘芷会意,不敢出声,抬头看了一眼还毫不知情的太子。
怜爱知道,太子今日是第一次正式主朝政。两仪殿的中朝虽不是大朝仪,但也正因为如此,两仪殿中朝所议的往往都是和社稷至关重要的事,不拘大小。怜爱明白,皇帝元宝炬这时心灰意冷,又病体缠绵,年纪渐老,早已经无心政事了。
她的夫君,太子元钦监国日久,但真正大魏江山是靠她的父亲大人、大丞相宇文泰撑着。怜爱当然也明白,这个时候,她夫君、太子元钦和她的父亲大丞相宇文泰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能否协调,要远远重于太子学习如何治国理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