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高仲密虽叛,但未成其形势,倒也不必过于焦虑。况高仲密原本是高王看重之人,从未有过二心,一时糊涂想必也是事出有因。大将军不妨令人送书信给高仲密,问明情由,劝他回来也就是了。”陈元康第一个开口。
崔季舒无意间一转头,一眼看到和他并坐的侄儿崔暹又是一幅横眉怒目的样子,似乎又要大议论。他紧急里暗中一把死死按住了崔暹。
崔暹刚要说话,被叔父下死力按紧了,他心中诧异,看叔父神色以目相询。
崔季舒却看也不看崔暹一眼,只管死力按住他,自己却抬眼看着上座的高澄。
高澄频频点头,叹道,“长猷兄所言极是。宇文黑獭向来会花言巧语,正所谓巧言令色者。如此之人,不管许以何等程度的利禄,也是可望而不可及。正是高仲密一时糊涂也,才误信了宇文黑獭。高仲密既是我叔祖,我自然要保全。”
高澄说着忽然放开了那只握着李昌仪手的右手,自己站起身来。
“宇文黑獭遣兵入境,也不过是为探虚实而来,有利则趁机夺取,无利则弃之而去,岂能真为高仲密安危?可叹高仲密眼拙,竟一时不能看清宇文黑獭的意图。”高澄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大床远些。
李昌仪坐着没动,凝神听高澄说。听陈元康的意思竟还是想挽回的。她心里也半信半疑,不知高仲密是否糊涂,她自己竟一时不明白了。
高澄继续道,“且不说司徒侯公现就在河南,高仲密有异动必提兵而平叛。就是其弟高子通守碻磝,虎视雄踞在其后,又岂容其兄长叛高王而投西贼?高仲密真是失策矣。”
崔季舒这时觉得侄儿没有那种想挣脱他的意思了。他侧头看了一眼崔暹,崔暹已经安坐回席上,看样子心里也明白这是大将军和陈元康在唱双簧了。
“大将军说的是,”陈元康又道,“黑獭胁势而来不过是期有所图,远道迢递而来,无地利之便。不遵三年之约是背信弃义。大将军宜速取之。”
高澄转身又向大床走来,“河桥两岸的北中城与河阴城勿必守住,以此相扼便断了宇文黑獭求取通路之心。再遣军守住洛阳、金墉、柏谷三处,再断宇文黑獭与高仲密汇合的通路,两两各不成势,我倒要看看宇文黑獭还有何计策向东。前有柏谷,后有碻磝,高仲密就算挟虎牢也不过是给自己画地为牢。猛虎难出匣,到时候高仲密死路一条,悔之晚矣。”
“大将军妙计,高仲密乃飞蛾赴火,自取其亡也。”崔季舒这时方笑道。
李昌仪看高澄停在她面前,恰好抬起头来看她,那一双绿眸子幽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高澄就立于她面前看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夫人。”高澄唤道。
李昌仪刚刚垂眸就听到高澄突然唤她,她心里倒一惊,不明白他当着这么多心腹的面又要做什么。
抬起头来恰见高澄对着她当头一揖。
李昌仪顿时警觉起来,她本就是反坐在大床上,这时下意识地立刻起身躲开,慌了神一般拒道,“大将军如此大礼,妾万不敢受。区区一女子,不堪为驱使,于家国更是无益之人,惭受大将军礼。大将军再若如此屈尊,妾唯有一死以报之。”
崔季舒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昌仪,饶有兴趣,心里暗笑,觉得世子可真是逢上了对手。这个李氏小娘子可真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还敢和世子这么斗智斗勇。这次世子可真是遇上难缠的了。
“娘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高澄面对李昌仪婉拒既没有不快也没有尴尬,“娘子是虔心敬神之人,必有慈悲之心。只要娘子能修书与高仲密,劝说其回邺城,子惠必不追究。如此,高仲密能全身而退,娘子能夫妇团聚,河南之地可免生灵涂炭,宇文黑獭也必无功而返,可使大魏社稷无忧矣。娘子一举可数得,又有何不可为之处?若事成,不但子惠敬谢,就是主上也必有所厚赐矣。”
听到高澄说“夫妇团聚”,李昌仪心里更恨上来。她被他劫持到东柏堂无非就是以为人质,想威胁高仲密。看来威胁不成,又软硬兼施,施以利用。令她写信给高仲密不过是暂行之法,若真要她游说成功,皆大欢喜。这个皆大欢喜之下她的结果和高仲密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要把高仲密诱回邺城,他就无忧了。若要不成,他又岂会再理她日后如何,对高仲密也必是无情用兵,令其身死,去除忧患。
他说她是虔心敬神之人,令她立刻就想到了中皇山娲皇庙她想嫁高仲密的心事被他窥破那一回。这是他有意暗讽吗?
李昌仪又气又恨又不甘心,心头难忍。
不只高澄,陈元康和二崔也瞧着她。
“夫人是高仲密奉于心间之人,还怕自己说话他不肯听?”崔暹终于忍不住讥讽道。
李昌仪终于也扬起眸子看着高澄,拜道,“大将军才是心慈之人,为了家国社稷想得面面俱到,令妾不胜感佩,又岂敢不遵命?既然大将军言,妾修书一封便可令生灵免遭涂炭,社稷无忧,妾听命便是。”
看起来服服帖帖。高澄是心里满意了,崔季舒却格外敏感,总觉得李昌仪哪儿不对劲。
“夫人是子惠的恩人,不必如此大礼。”高澄走过来亲手来扶李昌仪。他是心满意足了,就有点口不择言起来。
李昌仪刚刚见他护着自己,不许心腹们指责她,才对他有些好感,这时反觉得之前所有一切都是铺垫,只为最后这一步的利用,这时心里已经全然不信高澄,反而满面笑意道,“大将军言重了,如此好事,妾无不听命。”
长安连日以来天气闷热,阴雨连绵。
整个魏宫都是沉寂的,似乎在沉寂中酝酿着什么可怕的暗流。
凤仪殿,昔日的皇后居所,今日格外如同牢笼。
只剩下的零星几个柔然奴婢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自己的主人,她们心里又何尝不慌恐?其余原本的宫婢们自然也不敢不受指使,但又总在暗处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如果被桃蕊或是那几个柔然奴婢看到了,就立刻装着若无其事,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