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魏对峙以来,河南州郡成了两魏之间的必争之地。对河南的控制权,决定着谁胜谁负,谁存谁亡。
宇文泰一直对河南州郡虎视眈眈,高澄则是几得几失,又几失几得。他已经不是小关之战时初次统兵征伐的那个领兵将帅了,难得在此次开局不利的情况下,高澄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冷静。这一点,久在他身边的陈元康、刘桃枝感觉很明显。
西魏军凭借东魏叛将高仲密占据虎牢的优势,立刻便有车骑将军于谨统兵楔入,像是在河南腹地扎入了一根尖锐的锥子。凭此冲突口,又迅速地攻陷柏谷,抢占了洛阳和金墉城。
从整个布局来看,北有王思政守玉壁以防晋阳军南下。中路是大丞相宇文泰派遣的柱国大将军、司空李弼守潼关。南边武关、上洛、蓝田关,皆有重兵把守,以防东魏军从此而过,以抄长安之背。
长安城,被层层防护。西魏军这一次是真正深入到了东魏腹地,东魏军在事出突然的情况下便要应付突如其来的战势,在内线拒敌。
东魏豫州刺史、司徒侯景,得了大丞相高欢那带秘密印记的书信,这一次倒真是一点迟疑都没有,迅速率兵去擒叛臣高仲密。只是等他接到书信时,高仲密已经和于谨合兵一处攻下了洛阳城和金墉城。
侯景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大丞相高欢,亲率大军从晋阳沿汾水南下,在玉壁与王思政形成了对立。
真正布局的自然是大将军高澄。命西道大行台慕容绍宗奇袭潼关以截西魏军后路。高澄自己则率重兵从上党南下直扑河桥之北的北中城。另外还有一个杀招,命西南道大都督高岳在河南的一片乱局之下迅速抢占了阳州。
慕容绍宗是前燕帝室后裔,曾是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的部将,后来归附于渤海王高欢。只是不知为什么,大丞相高欢一直对慕容绍宗不那么感兴趣,基本没有重用过他。
就在慕容绍宗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没想到威势渐起的大将军高澄看上了他。
放开河南战势去攻潼关可以说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活棋,需要一个懂得应变之人。攻潼关可以说是亦真亦假。如果是真,在潼关之东有恒农作为屏障,想取潼关必须先攻下西魏军重兵防守的恒农。如果是佯取潼关,便要留意北边的玉壁和东边的河南,随时策应。
慕容绍宗接了重任心有所感,自然是马不停蹄地遵命而去了。
高岳,论起辈份是大丞相高王的族弟,大将军高澄的族叔。只是从前高澄从未将高岳当族叔看,甚至未对之假以辞色过。
高岳,更亲近的是太原公高洋,也是双堂议政时常常在场的座上宾。只是他没想到,这次一向不太理睬他的大将军高澄居然对他有所重托。或许,这是给自己的亲弟弟扶持势力,或许是一种试探,这一点高岳自己并没有想明白。他倒是得了命令之后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利用阳州挟制西贼。
阳州,在洛阳和金墉南侧。如果高岳占住了阳州,就是抄了西魏军的后路,必然会对欲得河桥的西魏军形成一种牵制。西魏军虽然在河南腹地撕开了一个破口利用洛阳、金墉、柏谷、虎牢连成一线,但高澄如此布局等于是把深入河南的西魏军包抄在内。
当然,前提是慕容绍宗得了恒农、潼关;高岳守住了阳州,高季式守住碻磝;大将军自己保住了河桥。
上党军南下直扑孟津河桥北岸的北中城。北中城本来一直就是东魏军重点把守的要塞。更别提高澄早就命在北中及南岸的河阴重兵把守。然而此时的河南已成一团乱麻。
上党南下的东魏军刚刚到了北中城,就传来消息,南岸的河阴城居然被西魏骠骑大将军于谨攻克了。开局不利,形势可危。如果西魏军一举过河桥,夺北中城,那么东魏社稷便真是岌岌可危了。
瓮城的城头上,旌旗飘扬,一个巨大的“高”字格外显眼。从北中城的城墙上向远处眺望,在深秋的季节里格外荒芜。衰草枯黄,连片铺展,一直到天边,不见其它景致的变化,单调得几乎让人了疯。
天空倒是湛蓝一片,这时连一丝云都没有。秋风又冷又硬地刮过来,半人高的荒草被吹得低服而下。此外就不再见有活物。附近没有村落,没有田野,只有荒野景致。
没有普通的闲杂人等,东魏军死守在内,西魏军并未露面,因此城外除了野兔、野狐,一个活人不见。人虽没有,气氛格外紧张。
大将军高澄立于城头上向河桥的方向眺望。尽管从这儿看不到河桥,只能看到荒草连天一成不变。从高澄脸上看不到有一点的焦虑、紧张,倒像是闲适得很,仿佛他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场大战,而是郊游狩猎之类的闲杂活动。
武卫将军侯和,远远地倚着垛口,看到高澄的心腹,右丞陈元康向高澄走过去。
侯和心里满是无奈。他多年被扣留在高王身边做人质,总是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慢慢就形成了耽于享乐的心态,觉得乐得一时是一时,前途难料。他的父亲侯景,明知道儿子在国都为质,但做事几乎不会顾忌他。
侯和的母亲是侯景的元配,糟糠之妻。原先他的母亲还在世时,父亲似乎还稍有顾忌。现在母亲故去,父亲反倒是放开了。侯和想,也许大将军高澄每次出征在外总把他带在身边也是想以他为质,制约其父侯景的意思。侯和暗自感叹,真要有事,大将军恐怕会气急败坏了吧。
他不喜欢征战,喜欢留在邺城,欢乐一时是一时。可世事总是这么无奈。多年的幽居生活,让他的心理也越来越阴暗了。
高澄和陈元康一样都内里穿着袴褶,外面两裆铠,行动起来很是轻便。只是陈元康戴了兜鍪,高澄只梳了髻,用一只极简的白玉簪子挽了。陈元康不习惯于如此科头,总觉得不庄重,也不便于在大将军面前过于随便。
因为髻高高束起,高澄一张脸完全露出来,如同皓质呈露,一双绿眸子更显得顾盼生辉。他看到陈元康走过来,笑道,“长猷兄,此处风景如何?”
陈元康不明白大将军怎么还能有这个心情。但他向来稳重,也不肯敷衍,四顾一望,回道,“此时秋来,万物衰落,并没有什么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