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沉浸在百感交集情绪中的井溶被她这么一打断竟然呆住了,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
谁说我要放弃了?
任凭再令人感动的氛围,经过这么一打岔也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井溶万般无奈的捏了捏额头,哭笑不得的再次打断自家小师妹已经不知跑偏到哪儿去的想象,“我好得很,真的很好,也从没想过放弃。”
然而顾陌城不信,反而越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瞧啊,这就是她的师兄,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死撑着不肯承认的师兄,一定是怕自己担心!她师兄怎么就这么温柔体贴,哪怕苦了自己也不肯叫人操心的!
顾陌城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的抱着井溶的胳膊道:“师兄,真的,我都明白的,药方我已经在努力改进了……%”
井溶听得眼皮子直跳,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好等她爆豆子似的说完了才一字一顿,带点儿咬牙切齿的说:“再说一遍,我好得很!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也惜命的很,赶紧把你小脑瓜子里天马行空的乱七八糟停下!”
从喉咙里挤完这些话只好,他又用一种十分微妙的语气和若无其事的表情补充说:“至于改良药方什么的,我觉得现在吃的这个方子就挺好,不用着急。”
他真的不急!
鬼知道为什么自家小师妹每改良一次药方,丹药的味道就成几何倍数增长的可怕!
见井溶这么坚持,脸上也没有一点儿勉强,顾陌城才好歹信了,也觉得挺尴尬。
她干咳几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左右乱看了会儿,这才小脸儿微红的问道:“那,那师兄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井溶都快给她气糊涂了,又不轻不重的掐了几下她的腮帮子,这才消了气,正色道:“你的父亲应该很快就找过来了,你,你提前做下准备吧。”
他原本以为这些话会很难说出口,可现在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然而顾陌城却没有这么轻易接受。
她脸上还保持着刚才不好意思的讨好的笑,一只手还捂着才被掐过的脸颊,然后就这么僵住了。
井溶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同时心中飞速闪过之前曾经做过的预想,随时准备应付突情况。
顾陌城脸上的笑容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
“师兄,你不要我了,是吗?”
井溶一怔,没想到她给出了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反应。
“我永远都是你师兄,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话音刚落,顾陌城的嘴角和眼泪就一块下来了,“那你还要赶我走?!”
井溶急忙递了手绢过去,“别胡思乱想。”
“你就是!”顾陌城却不买账,啪的一下打开的他手,抽抽噎噎道,“我不要什么爸妈,当初他们既然丢垃圾一样丢了我,现在还找什么?就当我死了!”
井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或许,或许他们是有苦衷的。”
顾陌城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师兄你呢,你会觉得你爸妈有苦衷吗?师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井溶被她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那不一样。”
“我看就一样!”顾陌城大声喊了一句,索性饭也不吃了,起身跑了出去。
井溶赶紧跟上,又喊老黑付账,就见顾陌城竟然径直冲着苏子湖去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师妹,你干什么?!”
顾陌城扭头一看,见他急的脸都白了,本来要继续赌气的,可又怕他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再次病,虽然还是气鼓鼓的,可到底本能的放慢了脚步。
“你管我干嘛?反正我家里人要来了,你正好甩了我这个包袱,还喊什么!”
这话简直锥心,井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好像有谁拿着刀子狠狠戳了一下。
见他神色巨变,顾陌城也意识到自己过分迁怒了,张了张嘴,不知该迎上去还是继续跑好了。
就这么犹豫的功夫,井溶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把攥住顾陌城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远离湖边的位置拉,自始至终都沉着脸。
顾陌城踉跄了几步,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转念就想明白了。
她用力甩了下胳膊,没甩开,涨红着脸喊道:“我才没有想不开!”
井溶还是心有余悸的,没想不开你冲着湖跑什么?
顾陌城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的话,绝对又得冤枉哭了。
她只是突然得知这样大的消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只觉得不能继续呆在原地,这才把腿跑了。谁知这餐馆就在湖边上,进门的地方还有一条十来米的石子路,除非她从后窗户那儿直接跳下去,不然她不冲着湖跑往哪儿跑?!
两人这会儿都没了吃饭的心情,就在湖边的露天咖啡厅坐下,两只手还死死抓在一起。
过来帮忙点单的服务生就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诡异,说是情侣吧,哪儿有满身杀气的?可说不是吧,这年纪和姿势又都对的上……
经过刚才那么一打岔,两个人都稍微冷静了点。
井溶先开口说:“小师妹,不管曾经生过什么,这是既定的事实,既然对方会积极主动的来找你,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实情也许并不想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顾陌城还不服气,“可是师兄你”
“我们不一样。”说到自己,井溶的眼神瞬间冷漠无比,“我母亲早就死了,而我的父亲,呵,也许他巴不得我死了。”
他的人生是这样的,可小师妹不同,或许她可以获得更多的幸福。
顾陌城紧紧抿着嘴唇,脸上还有两道未干的泪痕。
井溶又叹了不知今天第几口气,微微站起身来,亲自替她擦了,然后柔声道:“无论如何,我和师父都建议你先不要这样排斥,可以先接触看看。如果对方真的有苦衷,也是真的想要弥补那自然最好,也省的落下遗憾。可若是他不怀好意,难道你觉得师兄我是干摆着好看的吗?”
并非他夸下海口,只要他想,哪怕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有办法叫人生不如死!
现在顾陌城心里乱极了,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平心而论,她确实还是有点羡慕别人有爸妈的,可同时又有些难以磨灭的恨意。恨为什么既然生了自己,却又不管不问……
如今她跟师父和师兄过得好好的,最苦最难得日子都挺过来了,竟然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什么见鬼的父亲来!?
她才不稀罕!
但是,是真的不稀罕吗?
顾陌城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中间还夹杂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羞愧。
假如她走了,师父和师兄可怎么办呀?
“师兄,我不想走,”顾陌城哽咽道,“我不要离开你和师父,呜呜,我不要妈妈了,也不要爸爸了,你们别赶我走好不好?”
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井溶挪了过去,将人轻轻抱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脊背,“傻姑娘,我和师父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你也大了,就算认了爸爸,只要你想,也还是可以继续跟着我和师父的呀……”
如此这般的安慰了好久,顾陌城好歹才勉强收住了眼泪,不过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尚未完全消化和接受。
她红肿着两只眼睛,哼哼道:“我,我得想想。”
见她终于肯松口,井溶也跟着松了口气,当即点头笑道:“自然要想想的。”
闹了这半天,太阳都快下山了,井溶有心找点儿什么事儿帮她恢复心情,便笑着问道:“眼下时间正好,师兄带你去坐船吧。”
顾陌城闷闷的点了点头,虽然瞧着还是惨兮兮的,可终究有了点兴致,暂时也不去想了。
夕阳下的苏子湖畔无一例外的被罩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便是冷硬的石头,此时也显得温柔而多情,当真美丽极了。
美景当前,饶是顾陌城也暂时忘记了不痛快,专心致志的欣赏起来,嘴角也不自觉挂了笑。
这种小船都是按照固定路线行进的,前后一个来回顶多十来分钟,井溶有心带着顾陌城散心,早就多交了钱,这会儿都半个多小时了,还在湖上晃悠。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不远处的西山上传来悠扬的钟声,一波一波在平静的湖面悠悠荡了开去,令人心旷神怡。
一支支荷花开的正好,时不时有蜜蜂嗡嗡的飞过,还有蜻蜓混杂其中,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井溶这会儿也是使出浑身解数要逗自家小师妹玩笑,当即或编或捡的找了好些传说、典故讲给她听,结果连船夫都听得入了迷。
今天不是节假日,愿意花钱坐船的游客并不多,难得遇上他们这个大客户,船主也十分兴奋,专门挑着荷花多的地方去,让顾陌城过足了瘾。
他们正怡然自得,却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中间还夹杂着不时迸的尖叫和肆无忌惮的嬉闹。
这份吵闹好似洁白雪地里突然多了几团泥巴,瞬间打破苏子湖的宁静,不仅惊的几只飞鸟扑簌簌飞走,就是顾陌城也给他们吓了一跳。
来的是两条小船,一边坐着三个人,一边坐着两个人,都是约么20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打扮十分时髦,此刻正鬼哭狼嚎的乱叫着。
眼看到了荷花集中的地方,其中一个女孩子飞快的将自己身上的救生衣扒了下来,又让同伴帮自己拍照,吓得掌舵人和船尾的救生员惊呼连连,慌忙叫她穿上。
“小姑娘,救生衣脱不得呀!这不是好玩的!”
“快别乱动,一个掉下去,不是好笑的!”
像做这种具有一定危险性旅游项目的人,最怕遇到这种任性的客人,一旦出了事,赔钱事小,出人命事大!
两条船上四个工作人员吓得脸都白了,七嘴八舌的劝,然而那个女孩十分任性,充耳不闻,又咔嚓咔嚓的拍了几十张照片,这才在同伴的劝说下,重新披上了救生衣,就这样,还不忘撇着嘴抱怨:
“这都什么年代的,什么破玩意儿呀!一点也不好看。人家英国的救生衣这个好看多了,真的是太落后了……”
她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一边指挥着工作人员往花多的地方划船,不一会儿就来到顾陌城这一带。
“哎,这朵花好看!”
说着,她就把手边一朵雪白的莲花折了下来,随手插在耳边,摆了个挺妖娆的姿势,说:“哎哎,像不像在海边度假?”
几个同伴哄然大笑,同船的一个女孩儿道:“媛媛,得了吧,这么大一朵都快赶上你半个脑袋了!”
“也是,”媛媛也笑了起来,顺手将花丢垃圾一样丢回湖中,又开始环视四周,并很快现新目标,指挥另一条船上的一个男孩道,“哎,顺子,你给我摘你手边那朵红的,就是刚开了几个瓣的那个大花苞!”
不过短短几秒钟,她就已经掐了两朵,而第二朵也被以有瑕疵为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丢弃了。
四名工作人员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又苦着脸提醒道:“美女,咱们这儿不许掐花,要罚款的。您真要喜欢荷花的话,等上了岸,右边的街上就有专门的荷花市场,什么样的都有,比湖里的还干净。”
“哎,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烦呢?”媛媛不耐烦地说,“不就是想要钱吗?我有的是钱!我就想掐这儿的花,新鲜,怎么啦?”
这么说的当儿,她就又泄愤似的飞快的摘了四五朵,然后看都不看,就开始跟同伴相互丢着玩。
“对呀,真小气!”
“哈哈哈,不都说国内同胞都特别热情吗?怎么咱们出去留了几年学,回来看越的抠门了?”
“瞧他们紧张的那样,不就是摘几朵破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多少钱都给你们呗!”
媛媛的另外几个同伴也十分不以为意,有样学样的掐花,还有的故意去祸害那些刚长出来的嫩荷叶,又抽又打,不多会儿就一片狼藉。
这几名工作人员在划船之余,还会定期对湖面进行清理,以及对水中的植物进行维护,因此对这些荷花感情很深,这会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么糟蹋,真的心疼死了。
不说他们,就是顾陌城也看的心疼死了。
她从小是山上长大的,周围没什么人,对于花花草草的感情很深,爱惜的不得了,现在见一群人无缘无故的祸害,就有点受不了,忍了又忍才好声好气的提醒说:
“打扰一下,这里真的有规定,不许掐花,你们本来已经违规了。再说了,你们摘了花又不好好珍惜,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几个年轻人没想到有人会出言制止,先是一愣,继而哄然大笑。
一个男孩子大概是见顾陌城长的漂亮,说话倒挺客气,只是语气显得有些轻佻:“呦,小美女,没想到你还是个正义的使者呢,要惩罚我怎么着?都随你便!”
说完,闭着眼睛双臂张开,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模样。
众人笑得越厉害。
井溶本来见顾陌城渐渐有了笑模样正高兴呢,谁知道冷不丁杀出来这伙混蛋,早就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丢到水里去,这会儿又见他们竟然还敢出声调戏,眼睛里简直要射出冰碴子。
“跟这些听不懂人话的畜牲说什么呢?没得脏了自己。”
要是在地上,早就教训他们了!
此言一出,那两条小船上的年轻人登时变色,都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你他妈的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
井溶嫌弃跟他们对话掉价,直接掏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就示意船夫往回划。
那船夫本来见情况不妙就想劝他们走,这会儿正好了,当即甩开膀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划桨,小船在水面如标枪一般飞速前行。
顾陌城还有些气不过,又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
媛媛哪里吃得了这样的亏?见他们得了便宜想走就不干了,也招呼自己的船夫追上去。
这些船夫就是在这工作,哪愿意惹这样的麻烦?一个跑得快,两个追的不上心,中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那个叫顺子的年轻人眼睛毒,不干了,冲着船夫吆喝道:“唉,我说你们是跟他们一伙的吧?王八游的都比你快!”
媛媛闻言瞪了他们几眼,很不耐烦的喊道:“快点划呀,吃没吃饭!慢死了!”
谁也不是犯贱,船夫早就后悔接这个单子,这会儿又听他们说话这么没轻没重的,心里也窝了火,手底下划得越的慢了,又不卑不亢的解释道:“话不好这么说,人家上头就两个人,你们三个人!这速度能一样吗?”
那个媛媛明显给人宠坏了,哪儿接受这样的解释,眼看着顾陌城他们都快靠岸了,急了,竟然从船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夺桨。
这几个工作人员这会儿才是真的要吓尿了!
要知道这种小船本来稳定性就差,人坐在上面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都容易东摇西摆的,这会儿她一站起来,整条船都开始剧烈摇晃。
跟她同船的另外两个姑娘吓得嗷嗷直叫,一只手死死扒住船舷,另一只手拼命去抓她,惊慌失措的让她坐下。
顺子一看也怕了,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追人?连忙大声喊起来:“媛媛,你快坐下,别逞能!这不是闹着玩的!”
哪只越乱了,越乱,媛媛早在船一开始摇晃的时候就吓呆了,非但没如别人所愿的安静坐下来,反而开始跳着脚尖叫!
她穿的竟然还是尖尖细细的高跟鞋!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