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若强打精神回答:“嗯。”
孙娴静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十三那么心疼她,怎么舍得丢她一个人流浪江湖。何况那么多人都在找她,实在危险。她小心翼翼地打探:“十三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倒不是她不高兴,而是怕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十三回来定然要怪她多事。
南宫雪若眨眨眼睛:“哪方面?”
孙娴静抬手指向自己。她乌黑的头挽做妇人的式,盘在脑后:“换个式。”她其实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还未嫁人。
南宫雪若想起旧事,又开始怔:“没有。以前蓝烈倾叫人帮我梳过一次,我嫌麻烦,自己动手拆掉了,他还黑着脸凶我。后来再没梳过。”
提到蓝烈倾的时候,她双眼亮,看得孙娴静暗惊,赶紧撇开话题,说起近两年的境遇:“两年前,十三接你走的时候,我跟着偷偷溜出来,苏礼和求了一个朝廷大员,认我做义女,然后便嫁进苏家。去年肖远歌找过我,也不知道苏礼和跟他说些什么,见到我的时候,反而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离开。”
南宫雪若有些恹恹,没有接她的话。孙娴静见她没兴趣,略略打住,开始改说起京城的趣闻:东边谁家的坊间乐事,西边哪家铺子新做的零嘴糕点,南边的巧手师傅裁出新样式的服饰……南宫雪若初时还附和两句,后来便开始神思恍惚,低声说出一句:“从前蓝烈倾闲在府里的时候,倒是经常说起这些,若是起了兴致,还会一家一家地闲看过去。”
孙娴静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收声:她果然还是单纯,因为不是在执行任务,便单纯地认为无须隐藏情绪。如果她在十三面前也是这副样子,却叫十三如何自处?
南宫雪若在苏府内住了三天。十三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苏婉和夫婿一起来看自家兄嫂。照面的时候,苏婉下意识地握紧旁边夫婿的手,笑容端正镇定。十三冲他们点下头当是招呼,然后向孙娴静道谢:“有劳。”
孙娴静不知道如何回答,语气微涩:“我欠你们许多,大概这辈子都还不清。不过还一点是一点吧。”
南宫雪若牵着十三的衣袖,见众人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由困惑起来。十三揉揉她的头:“先带你去见个人,详情见到他再谈。”
“要等很久吗?”她难得地急切起来。
十三状似无意地瞥了周围一眼,耐着性子哄她:“等见到那人再说。”
“现在便去。”
“好。”
见了面南宫雪若才知道,原来也是熟人:屈少杰。
屈少杰见到南宫雪若也不意外,递给她一枚黑色的腰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拿着这个,你们先到我府上去,夏皓钧会给你们安排住处。再过两****要亲自去皇陵查巡,你们扮做侍卫,随我一同进去即可。”
南宫雪若恍惚的心神突然间变得异常精细:“答应得这么容易,是不是蓝烈倾对你说过什么?”
屈少杰讶然,没有否认:“两年前侯爷吩咐过,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如果没有影响到他人,就不要拦着。侯爷的陵寝没有封死,想来早料到这天。只要你们不杀人盗尸,看一眼又何妨。”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当时皇上也在,我就算放你们进去,也称不上欺君。”
可等她当真站到那具高贵冰冷的棺椁前,竟然不敢张眼验证。
屈少杰远远站在门口,没有跟过来。十三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不想看就不看,我们回去。”
“不,一定要看。”她站直身体,异常坚定。
时隔两年,躺在那里的人早做白骨一具,在照亮风灯的映照下,带着森然的阴冷。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定国侯蓝烈倾,是因为旧疾复、医治无效而亡,可眼前的骨头明明带着灰黑的色泽,昭示着中毒而亡的事实。更奇怪的是,这具白骨没有右手。自肩而下,原本应是右臂的地方,空空荡荡。
“为什么没有右手?”她看见白骨左腿上的浅痕,有些站立不稳,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质问屈少杰。——蓝烈倾左腿曾经受过伤,就在白骨伤痕的位置。
屈少杰镇定如常:“入殓的时候,被人取走了。当时夏皓钧、莫长空、姚升平都在,已经验明正身。”
南宫雪若犹自不肯相信:“确认是他们家主子,还允许别人取走他的手臂?”蓝烈倾的右手上留着她独有的印记。看到那个印记之前,她拒绝相信眼前的白骨就是蓝烈倾。
屈少杰懒得与她争辩:“侯爷生前吩咐过,何况来的是世外高人,他们就算想拦也拦不下。”
“哪位高人?”
“肖远歌的师傅。”
南宫雪若沉默下来:那个人确实不是他们能拦的。
屈少杰冲她晃晃手里的风灯,催促道:“时候不早了。”
十三等了片刻仍然不见南宫雪若动作,倾身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才现她已经泪眼朦胧,不由心下戚然,低声劝道:“走吧。”
“他骗我。”她揪着十三的衣服,突然失声痛哭。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悲。
他说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一步步地教会她喜、怒、惧,如今她终于学会最后一项:哀,终于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他成功了。
普通情况下,江湖与朝廷是两码事,各有各的轨道。但两者的界限一直很模糊,毕竟它们有一个极大的共同点: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