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少将军把车马兵带走,就是想让李由觉得这仗还是能打一下的,”军事会议上,刘邦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他出来和我们野战,荥阳天下雄关,我可不想在这里死上一大半士卒。”
跟随刘邦前来的楚国军队,都对荥阳没有任何印象,只有之前刘邦经过三川时见过这雄关一次,对它的险要有很深的印象。
“我甚至觉得这里比函谷还要险要,”刘邦对与会的众人说道:“荥阳若在山东手中,那秦军就再也没法踏出关中一步,而如果荥阳在关中手中,群雄也休想攻灭秦国。”
“所以三川在魏则魏强秦弱,在秦则秦强魏弱?”夏侯婴问道,他已经听刘邦说过这话无数遍了。
“是的。”刘邦点点头。
“那当年秦国为了攻下三川死了多少人?”周苛饶有兴致地问道。
“几乎没损失,”刘邦说道,他也是做了功课的:“魏公子印是魏的三川守,也是商鞅的同学,商鞅招呼同学来叙旧,将其劫持,然后袭击三川魏军。”
“是的,”刘邦见众人都有些茫然之色,就又用力点点头:“雄关可以用计削弱,如果不想在关前血流成河,我们就要用些计谋去削弱李由。我们还劝他出来决战,若是可能的话再削弱他的军队一下。”
“怎么削弱?”曹参追问道。
刘邦犹豫了一会儿。
“你还没主意吗?”曹参又问道。
“不,”刘邦飞快地答道:“我早就想好了,可要是让李由出来决战,若是他不肯出来了,那就弄巧成拙了——我们还是要先派使者,观察一下他的求战决心,如果他已经被秦廷逼得走投无路了,那自然就可以用计了。”
“关键,还是要看秦廷到底有多想逼死他。”刘邦最后总结道。
……
“少君,敖仓的兵马到了。”
荥阳的关门之上,门客对全身披挂的李由报告道。
现在李由身边总是围着一圈李家的门客,见咸阳使者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们散去,李由难免担心使者会不会奉有郎中令的密令、甚至是皇帝的密旨要取自己性命。现在要是不带着几个门客,李由甚至不敢孤身去手下军官的营中,谁知道有没有人收到了什么密令、手书之类的东西。李由知道自己现在是全族最后的希望,如果自己今天一个不小心身死,那在明天就是全族覆灭的下场。
“嗯。”李由点点头,仍俯视着徐徐向关门而来的数千楚军,他们打着刘邦的旗号,就在荥阳的南面开始安营扎寨。
“来了多少?”片刻后,李由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那个门客露出些恼恨之色,低声答道:“来了五百。”
之前李由在敖仓驻扎了八百甲士,从敖仓到荥阳没有多远,居然就跑了一小半。
门客脸上的恼色更重,但说话的声音却低了很多:“少君将令一下,就有谣言流传,说少君是要集中全军到荥阳来投降,所以……所以……”
李由长叹口气没说什么,不光是谣言,还有他的威信也受到了咸阳的不停削弱,之前手下就生怕被咸阳使者看到和自己走近,现在脑袋灵活的都看得分明,咸阳恶意深深,三川守已经是岌岌可危;若是之前还有些人担心军法森严,或是把宝压在老丞相还能翻盘上的话,现在这种没眼光的人已经是越来越罕见了,逃跑的三百人显然也不再相信李由还能让后方官吏服从他的命令文书把自己当逃兵抓起来。
这种人,这荥阳之内还有多少呢?
“去楚军营地,”李由对门客说道:“替我去向刘邦下战书。”
“诺。”门客用力地抱了抱拳,向李由铿锵有力地大声应了一声。
李由站在关门之上,看着脚下的城门缓缓打开,看着那个门客一骑绝尘,向着楚军营地疾驰而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会想我是派人去议和、请降?”李由自言自语道,他并没有克制自己的声音,他虽然目视前方但声音还是飘向四周。
不少李由附近的秦军军官都听到了三川守的话,他们脸色都微微白。
“他们都看错了我李由。”李由高声说道。
就这样一直在关门上等着,李由终于看到自己派去的使者离开楚军营地,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赶回。
“少君。”奔上城头后,门客对李由大声说道:“刘邦说三日后决战。”
“三日后吗?”李由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精挑细选了几个死士带着少量人在敖仓虚张声势,不过这么一点儿布置骗不了楚军几天,等项羽攻下敖仓肯定就会回来和刘邦会师,那样秦军就连决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办,少君?”门客有些焦急地问道:“刘邦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明日决战。”
李由反复思量,最后艰难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先生再去一趟,便三日后决战。”
要是三日后敖仓的楚军从北面过来,那也无法可想,李由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障眼法能多撑两天,或是楚军的行动不要太快,最后还有就是刘邦不要毁约。
再次目送使者全速赶去楚军营地,然后看到他比上次早得多地赶回。
“少君。”这次门客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刘邦说他改主意了。”
“不打了?”李由心里猛地一紧。
“不是,他说若是少君肯出城十里,他就肯后日决战。”门客答道。
门客的回答没有让李由长出口气,反倒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在城头上踱了几步,李由又看看城南楚军的营寨:“后日?”
听到李由的确认问题后,门客用力点点头:“是,刘邦说无论如何他明日都要让全军休息一天,所以后日是最早的。”
“嗯。”李由点点头,轻声说道:“可以。”
“还有,少君。”门客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刘邦说,若是少君许可,就要臣立刻去回复他,他明日就后退十里扎营;如果少君明日再回他,他就只能后日后扎营,再过一天才能决战了。”
“去答复他。”李由不假思索地说道。
“少君。”门客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显得我们太急了吗?臣想便是明日回复也可,他难道真想强攻荥阳不成?”
李由苦笑了一声:“去吧,回复他可以——两日后决战,挺好,他想野战,我想速战,本来就是各有算盘,不然怎么打得起来?”
“不过,”在门客离开前,李由也提出了一个新要求:“我出城十里作战,他也要离营十里。”
第三次回来的时候,门客告诉李由对方同意了他的条件。
“刘邦没有车马兵,”门客三次去楚营,进一步确认了李由的战前侦查结论:“少君,等开战后,臣就帅全部车马直冲刘邦大麾,斩下他的级献给少君。”
“等一会儿再说,”李由不置可否,但从神色上颇有赞同之意。
在门客的簇拥下,李由召集了手下军官布任务,在会议的最后,李由对门客们说道:“此战大胜后,报捷朝廷,皇帝必会赦免老父,吾家荣辱,在此一举。”
门客轰然响应。
军官们都默默听着,李由扫了这些人一眼,他的话明是说给门客,其实也是说给这些军官听的,他需要将士们重新竖立起对自己的信心,还有对自己权威的敬畏之心:“吾父执掌朝廷权柄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是能轻易撼动的?皇帝又岂会不顾念吾父数十年辅佐苦劳?”
听到这话后军官们脸上表情变幻,还有人偷眼向旁听的咸阳监军使者看去——使者代表天子而来,三川守不管有什么想法,只要不公开投敌叛乱就没法不让使者旁听。
使者面无表情,对三川守的话不置可否。
……
“这他都答应了,还真是急于求战啊。”
使者走后,夏侯婴评价道。
“他们也让我们离营十里了,”刘邦说道:“他也想一举将我们击溃杀散。”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曹氏兄弟一起大笑起来。
“都准备好了吗?”刘邦转头看着周苛。
“都准备好了。”周苛点点头,又问道:“沛公,这么喊真的没问题?”
“当然没有了。”刘邦轻松地笑了一声:“三川守现在最忧患的肯定是部下对他的前途不安,你们看,他派来与我们议谈的都是他的门客而不是手下,要是他还能压得住军心,何至于此?我猜他就是动员全军的时候,都会说这是要为了恢复他们李家的权势而战。”
曹无伤摇了摇头。
“这么了?”刘邦问道。
“他一个楚人,何必如此?”曹无伤有些不解地说道。
“人各有志。”刘邦想了一下,然后简单地说道。
……
“少君。”
刚刚睡下的李由听到门外传来门客的声音:“楚军在城下骂阵。”
“为什么?”李由有些糊涂,自己同意决战了,他甚至还是那个更为积极的一方,时间、地点都定好了,楚军还来骂什么阵?难道楚军改主意要明日决战了?即使如此,楚军也可以派使者来请战啊,完全没有必要开骂啊。
“他们在骂什么?”李由高声问道。
门外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少君最好来听一下。”
李由匆匆起床,走出门外,看到已经围满了自己的门客,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带着门客,李由走到城楼上,还没到墙边他就已经听到南面传来的呼喊声。漆黑的夜空里,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秦人,不要替李斯打仗——”
“秦人,不要替李斯打仗——”
听了片刻,李由就听清了其中的一句。
其他的还有:
“秦人,不要陪着李斯死。”
听到这里,李由只感到手脚冰凉,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守卫在城墙上的官兵都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火光里看不清人的面容,但李由感觉他们好像在躲闪着自己的目光。
若是放在吴广来攻荥阳的时候,这种喊声只会让秦军莫名其妙,但放在这个节骨眼,却会引起无穷的联想。现在紧紧围在李由身边的,只有他的门客了。
李由怔怔地呆在城楼上,听着楚军的喊声,一直等到天色将明。
当太阳再次照亮大地的时候,楚军就走出营外,整整齐齐地拔营向南而去,和约定的一样,刘邦会在距离荥阳更远的地方等着李由前去挑战。
李由转过身,大步走下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少君。”门客中主降派领袖把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来。
“少君,”匆匆坐下后,这个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跟随少君作战的秦军,为什么要服从少君的军令呢?之前要不就是畏惧军法,或是担心故乡的家人,或是希望朝廷的赏赐——现在,谁还畏惧军法,或是担心少君能威胁他们的家人,或是认为能从少君这里得到朝廷的恩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