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彻琢磨了一下,还真得承认安其生说得有道理。
“齐王说的是‘汉不负信,信不负汉’,可不是齐王要攻打楚国。”蒯彻轻声复述了一遍,以前蒯彻对项梁说过,他出使之所以无往不利,乃是因为他从来不去说服那些他认为完全没有说服可能的人。这次出使齐国前,蒯彻对说服韩信就没有任何指望,比安其生要悲观得多,因此对韩信的话也没有多想。
“不错,”安其生拍手道:“至于不攻打楚国算不算负汉呢?对于君子来说当然算,不过齐王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多半他觉得只有公开反汉才算是负汉吧。”
蒯彻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安其生见蒯彻依然是闷闷不乐,就问他可是担心韩信说一套、做一套吗?
“回去再说。”蒯彻不肯再多说一句,当天就和安其生离开了临淄,向着三川返回。
等两人上路,周围再也没有其他诸侯的眼线后,蒯彻私下对安其生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依然不高兴,是吗?因为你还没看清天下大势。”
安其生也不着恼,他确实战略眼光不如蒯彻,作为一个方士,他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在这方面就是蒯彻这样的大辩士都比不上他。想当年,安其生可是身入不测之秦廷,把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忽悠得迷迷糊糊,捞到了不少黄金。
“两年前,楚国对汉国是泰山压顶之势,一年前,依然是楚强汉弱;但现在,则是汉强楚弱,估计再有半年,楚国就会危如累卵,即使诸侯都不助汉,汉也能独力灭楚了。”蒯彻对安其生讲解道。项羽大军长期暴露在外,后方百姓已经是苦不堪言。一度蒯彻也和其他楚臣相似,误以为虽然楚国艰苦,但汉国可能会更艰苦。
但楚国在三川无论使出多大的力量,都无法迅速击溃看似弱小的刘邦的抵抗,现在蒯彻已经渐渐回过味道来,那就是刘邦一直在有意地保存实力,看着楚国因为漫长的补给线而严重失血。楚国衰弱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刘邦的汉中,导致现在强弱已经生了巨大的逆转。
听蒯彻简单解释一番后,安其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楚王退兵不就是了?”
“绝不可能退兵。”蒯彻摇摇头,他很清楚项羽已经是骑虎难下:“项羽不是名正言顺的楚王,自从他弑君之后就没有了退路,必须要让天下人都畏惧他才能保全自己。现在天下的诸侯已经不太怕他了,如果他不能保住楚国的土地,不能维持进攻的局面,那楚国人也都不再害怕他了。自古以来,弑君逆贼一旦被看破是外强中干,必定落得身败名裂。”
在蒯彻看来,项羽何尝不想退兵,以项羽的聪明,现在肯定能看明白维持三川战场对他有害无益。只是项羽还能恐吓诸侯、能威胁国内的异党,说自己依然在压着刘邦打,要是谁胆敢反抗,项羽收拾完刘邦就能把反对他的人都杀了。现在还有些人看不懂局面,以为项羽还能翻盘,甚至还能打败刘邦攻入关中;但如果大家都明白过来,那统治基础完全建立在武力上的项羽,怕是转眼就要土崩瓦解。
“现在的局面,即使齐王两不相助、坐山观虎斗,楚王也不一定就能渡过难关。齐王必须要相助,必须要帮楚王分担汉王的兵力,否则楚王失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蒯彻对安其生叹息道:“之前我一直奇怪,楚王为何不肯割让土地来收买韩信?现在我觉得可能是我眼光不足。楚王当然不能割让土地,要是让天下人看到楚王已经被逼到这般田地,必须割让土地来收买助力对抗汉王,大概就没有人还会怕他了。”
“不,不,你可能想多了。”安其生不赞同蒯彻的说法:“我倒不觉得楚王这么看轻自己。你虽然觉得楚国不是汉国的对手,但楚王多半不会这么想,他还认为只要没有其他人帮助汉王,自己还能与汉王打个平分秋色。”
“怎么可能?”蒯彻一通摇头:“楚王才智卓绝。”
“那也没用。比如说始皇帝,始皇帝还不聪明么?可在我眼里,他就和蠢货没有什么区别。”安其生笑道:“始皇帝极其怕死,根本不敢去想一想如何面对死亡,所以他竭力寻求长生不老之道;我觉得楚王现在也差不多,他不敢想象失败后会怎么样,他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都是臣子无能误事,只要齐王、赵王不给他添乱,他一定能战胜汉王,杀入关中。”
蒯彻思考了一会儿,对安其生说道:“现在的局面也是暂时的,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楚国必定瓦解,就和当初的秦国一样,没救了。”
“暂时对我们就够了,”安其生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始皇帝也是暂时相信我,这足够我全身而退了。”
两人商议了一番,确定了见到项羽后该如何回复。
议论完毕后,蒯彻和安其生又谈起了韩信。
“优柔寡断,也是必死之人。”蒯彻断言道:“大概他还盼着项羽反败为胜,楚汉都没有功夫去管他的齐国。现在就是齐、楚联手,对汉也不是稳操胜券,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是够没眼光的了。现在要不就拼死攻楚,求一立功赎罪;要不就联楚反汉,说不定能斗个旗鼓相当。”
“你想得太多了,”安其生说道:“韩信又怎么信得过项羽呢?他有句话说得不错,他起兵反汉未必能赢,万一赢了打出了声势,项羽以联手攻齐为条件,与刘邦和解了怎么办?项羽、韩信现在联手虽然是最佳对策,但他们两个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联合不起来。”
“那天下就是汉的了。”蒯彻长叹一声。
等回到三川后,蒯彻和安其生异口同声地对项羽说,韩信畏惧项羽的神威,不愿意与项羽为敌,但他也不想与刘邦撕破脸。
“韩信不会攻打薛、东海吗?”项羽盯着蒯彻和安其生,厉声问道。
“绝对不会,”蒯彻指天誓:“就是在齐国境内的曹参、灌婴他们,齐王也会在粮草和辎重上暗中牵制,让他们根本无法对我国出兵。”
接着蒯彻果然看到项羽长出了一口气,表情也一下子放松下来:“虽然不如我想的好,但只要韩信不给寡人捣乱,那寡人还怕一个刘邦吗?”
说完之后,项羽就对蒯彻和安其生说道:“两位先生此番居功至伟,寡人当实践前言,封两位先生为侯。”
“大王不可,”安其生赶紧出声阻止道。一路上蒯彻和他分析得很明白,楚国已经是朝不保夕,项羽的封赏根本没多大价值,反倒会给自己惹祸上身:“臣本是方外之人,毕生追寻的就是仙踪,封侯并非臣之本愿。”
“那先生要何赏赐?”项羽问道。
“如果大王能赐臣一些黄金,让臣能够继续寻仙之路,臣就感激不尽了。”
既然安其生不要侯位,项羽也就不给了,在他看来当然是世袭的侯要比一些黄金值钱得多。
轮到蒯彻的时候,他和安其生一样坚辞不受。他是担心家人所以才为项羽做说客,与其说渴望事成的赏赐,还不如说更担心失败后的惩罚。
而蒯彻的理由则是项羽的将军们都还没有得到类似的赏赐,那他作为一个辩士,受此重奖恐怕对军心不利。
本来项羽也不是多么想给两人封侯,见蒯彻推辞他就顺势收回了,问蒯彻想要什么赏赐。蒯彻说,跟随大军出征多年,他希望能回家去探亲,此外也希望能给家里带点钱回去。于是项羽就赏给蒯彻一些金子,同时准了他几个月的假,让他回家去看一次家人。
离开三川的楚军军营后,安其生迅速消失不见,而蒯彻一到家也急忙带着全家逃亡,转眼就不知去向。
得知此事后项羽顿时大怒,以为安其生和蒯彻欺骗了自己,不过项羽担心的事一直没有生,拖过了汉四年的整个夏天,韩信也没有出兵攻打楚国。
“秋收了,齐国的粮食应该足用了吧?”刘邦在接见齐国的使者时问道。现在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够在大帐里接见齐国的使者。
这几个月来,韩信一直用粮草不足的理由来推脱刘邦的催促,因此今天刘邦一见到使者就提出这个问题。
使者听到后顿时面露难色。
“有什么为难的?”刘邦宽宏大量地说道:“说来让孤听听。”
“殿下,”使者轻声说道:“齐国屡遭战乱,百姓离散,现在齐王正在生聚教训,恐怕一时还不能出兵。”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刘邦点点头:“那齐王可是要用二十年?”
“当然用不了。”使者急忙答道,虽然韩信一直推脱,但肯定不会说什么二十年,那样的话刘邦就是脾气再好也要翻脸了。
“十年?”刘邦步步紧逼。
“应该也用不了。”
“五年,三年,还是明年?”刘邦仍没有放过使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