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没有旁人,谢宁才轻声问:“皇上刚才去延福宫了?”
“是,下面人报说慎妃想求见朕。”
但慎妃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了?
皇上转过头望着半敞的窗子,谢宁从来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那是一种……让人觉得凄凉,又忍不住心疼的神情。
窗外日影西斜,草籽飞絮被风吹得在空中飘荡,浮絮被日光一映,就象一团团金色的细碎的纱,很快就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谢宁将皇上的手轻轻握住。
“皇上?”
“朕没事。这么多年了,朕就那么一桩心事,许多人都抓住了这一点,想从朕这里得到他们想得到的。朕不记得有没有同你说过,大概朕十岁上头,那一年有个宫人偷偷找来,同朕说,她是朕的亲生母亲。”
皇上的手一直比她的手暖热,可是现在皇上的指尖凉。
谢宁还没出月子,身上比一般人要热,她尽力想用自己的手将皇上的手掌全部包住,把他手上的凉意驱走。
可是手上的寒意或许容易暖过来,心里的呢?
“后来当然查得明白,她是假冒的,背后另有人指使。”皇上声音很轻:“虽然朕一开始就没有完全信她,但是那时候听到她的话,心里还是情愿去相信的。那时候朕远比现在天真,还觉得总不会有人心地坏到这个地步,撒那样的弥天大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说,她确实……确实很象真的。朕查出她的身份之后去见她时,却一时舍不得揭穿她。她还量了尺寸,说要给朕做两双鞋子。”
“鞋子当然没有做成。朕原想饶她一命,觉得毕竟她也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该死的也是幕后之人。不过她还是被父皇派人处置了。”
那时候他真的愿意相信,他的生母逃得了一条性命,还活在这世间。
所以不是对方骗术太高明,是他满心里渴望这是真实,一叶障目,就象掩耳盗铃的蠢人。
“刚登基那两年,朕常常被噩梦缠扰。醒的时候朕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是到了梦里,朕才现自己有那么多的担心和恐惧。现在那些梦差不多都忘了,唯独一个梦还记得。朕梦见过亲生母亲,恍惚还觉得她在微笑,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朕那回醒来现自己哭了。”
旁人从梦中惊醒,总是庆幸自己醒来了。可是那一回,皇上却希望自己能再睡去,再入梦境,把那个始终看不清楚的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个清楚。
虽然看不清脸,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他心里觉得那就是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皇上都怕过雷雨天。并不是胆小听不得雷声。只是一遇着这样的天气,他难免会想起自己就出生在这样的天气。会想起那个连名姓都不知道的女子,在这样雷雨交加的一天艰难的生下他。
但是出生即是分离,他们连一天的母子缘分都没有。
所以后来他慢慢死心了。他想她一定是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知道他这样想念她,一定会来找他的。后来再去金风园,他也总是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也许就在树后头,也许就在烛影幽深的角落。
所以现在他反而不敢去问个清楚。
这些年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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