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周溥都不觉得她可怕,他只觉得她是最让他心疼的小姑娘。
外面那些人乱传谣言,说他是她的入幕之宾。周溥从来不出面解释,因为他乐意担受这样的名声,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更近一些。
一眨眼过去四五年,她已是双十年华。
大抵是天生皮肤白嫩,看着仍旧跟十五六时没什么两样。
一天她在屋里作画,画了半天都不如意,末了烦恼地把画卷揉成一团,扔到窗户外面。恰巧他从外面经过,那纸团正好砸在他的头上,她全然不知。
周溥展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只苍鹰。奈何她画工不行,硬生生画得像只野鸭。
周溥忍俊不禁。
他拿着那张画走入屋里,陶嫤出来的时候,他笑着把纸团交到她手里。
陶嫤打开一看,霎时脸红了:“这,这怎么在你手上?”
周溥指了指额头,意思是刚才被砸中了。
陶嫤很不好意思,让丫鬟去倒茶,她给他赔罪,“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不会乱扔的!”
他原本就没有怪过她,只是看到那画上的翱翔的鹰隼,心口有一瞬间的抽疼罢了。她从来是向往自由的,她最没有安全感,如果能有一个人给她遮风挡雨多好,安抚她受惊的羽毛,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再也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如果那个人是他多好。
周溥正胡思乱想,她就歪着脑袋问:“你有事找我么?”
他点点头,想看看她近来身体如何。
询问了她的饮食和作息,周溥又给她扶了扶脉。她的身体很虚弱,准确地说自从殷岁晴走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别人又能怎么帮忙呢?
周溥摇头叹息,开了几副药方,在背面叮嘱她一定要一日三副,按时吃药。
陶嫤每回都是口头应下,转头就忘到脑后了。
所以她的身体总好不了。
周溥还想写什么,她伸手按住他的纸,笑嘻嘻地问他:“周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陶府?”
他的笔一下子握不住了,从手里掉出来。
陶嫤继续道:“我总觉得耽误了你的前程和婚姻大事,你留在府里又娶不到媳妇儿……”
周溥回过神后,赶忙摇头。
他从地上捡起羊毫笔,颤抖着写下一句:“我不娶妻。”
他从没想过娶妻,更没有想过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他以为他们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他看着她,看一辈子。
可是很显然,陶嫤不懂他的想法,哎一声很是不解:“你不娶妻,那你怎么传宗接代啊?你家人都没了,只剩下你一个,你难道要断了你家香火吗?”
他不说话,握着毛笔的手更抖了。
陶嫤双手托腮,自顾自地说:“你经常读书,应该知道古人说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顿了顿又道:“哎,你要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你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周溥唇色白,霍地站起来,碰掉了桌上的茶杯。
那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失态,把她给吓坏了,睁大眼后退几步:“你生气了,为什么?”
他想说他不娶妻,除了她,他谁都不想娶。
可惜说不出来。
哽咽了许久,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他握着笔走回桌边,在白纸上一字一句地写:“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陶嫤见他真生气了,点点头没有再强迫,小脸还有些怯怯:“那,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啊……”
他颔,走出重龄院。
此后陶嫤果真没有再提此事,大抵被他那次凶狠的模样吓到了。为此周溥一直很歉疚,明明不是她的错,错全在他,因为他自己心思龌蹉。
肖想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原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就是她毫无预兆地先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独活。那段时间他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好像天一下子就塌了,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理由。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生了奇迹。
重回到十几年前,他以为是上天对他的怜悯,想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不然,他只是把所有的痛苦再经历了一遍,无力改变。
*
马车悠悠前行,驶出护城河,往远处行去。
周溥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