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寒着手准备处理戚乐身体里系统的时候, 赵明将自己失踪这段时间的经历同戚乐做了个交代。
“……总之,当时你也病危了,病危通知书都下了,我拦不住你小妈签字又帮不上忙,就觉得这人世间真是没趣。不要脸的活得坦荡潇洒,要那么点良心的却活的步步为艰。我觉得没意思极了,一时想不开,也就不太想活。”
“但是割腕太疼,安眠药万一死不透留个后遗症也麻烦,毒\\品什么的你平时管我太紧我也弄不到。”赵明细细数着死法,“所以我就想到了家里那颗祖传的仙丹嘛。谁都知道仙丹这东西就是化学□□啊,里头就是些云母丹砂什么的, 谁吃谁死么?我就想□□不好买,我吃这个自杀应该靠谱,就是没想到我爷爷留给我的这个祖传宝贝……它居然是个真货。”
“再然后就是你看见的那样了,我飞升之后因为一点小问题困在了天庭上, 正巧陈寒修道飞升了才帮了我一把。我拜她作了师姐, 然后听说你在找她帮忙, 就赶紧催着她一起下来帮你了。”
赵明坐在沙手,手里端着杯冰可乐和陈寒唏嘘:“人这运气啊,一上来挡都挡不住。你瞧,我居然成仙了。我一个化学从来没及格过的人, 居然成仙了?”
戚乐伸手替陈寒也倒了杯冰可乐, 顺口回道:“你要是化学及格, 就不会想到吞丹药自杀这种办法。你得谢谢你自己化学没学好。”在赵明不满欲辩的时候,戚乐又说:“死过一回,现在你还想死吗?”
赵明:“……”
赵明低头看着杯子里褐色的饮料,对戚乐实打实说:“不想了。”
“戚乐,我先头其实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活。你说你,爹不疼娘早死也就算了,你小妈摆明要你死,而你爹又是副袖手旁观的路人模样,你和所有人勾心斗角,拼死拼活地挣,这么狼狈的活着到底有什么好?”
“直到我吃了药,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我才有点明白了。”赵明喃喃道,“死了不值。为不值的人死更不值。他们都不在乎我,我为什么要为他们去死呢?命是自己的,怎么活也是自己的,我不能让仅有的、在乎着我的那些人再伤心了。”
“戚乐,你那么努力的活,是不是就为这个?”
“……”
戚乐将手里的饮料端去给了陈寒,她没有回答赵明的问题。赵明的经历瞧着和她有些像,但因为性格已经父母教养风格,她和赵明终究是两路人。
赵明像他的母亲韩玥,虽然瞧着韩玥精干而赵明憨傻,但他们俩都是向光而生的人。黑暗并不是他们讨生活的必需品,而是一时困住了他们的泥潭。戚乐则不一样,她是个活在夜里,在漆黑中玩弄人生的行人。
她想活,曾经就仅仅只是因为她想活——甚至连个真切的目标都没有。
这一点谁都没看出来,就连白婉都以为她是在为了她母亲在拼命。现了这一点的,看出了这一点的,甚至不问不询就要给她一个目标,将她拽出来给她一束光的人,就是如今她要对付的人。
就是李朝舟。
赵明没等到戚乐的回答,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以为自己说中了,喃喃道:“戚乐,我真佩服你。你一直都在让自己过的更好,从不轻言放弃,是我见过最无所畏惧的人。在我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谢谢你照顾我。”
戚乐坐了回来,她微微笑了笑,对赵明道:“橙子剥好了吗?留给我一个,剩下你去给陈寒送去,顺便帮我问问还要多久,我不方便催她。”
赵明满肚子的丰富情感被戚乐这话浇了个透心凉,他哼唧了一声,将一个剥好的橙子塞给戚乐,端着剩下所有的橙子去找了书房里的戚乐。
书房里,陈寒翻着本古籍几乎画了一地板的咒文,这让赵明走进来的时候小心翼翼,扭成了许多奇怪的姿势才将橙子给送到了。他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戚乐那杯可乐是怎么送的。
陈寒:“她搁在了门口,我自己用法术挪过来的。”她看了眼赵明,“你是个神仙,你还可以自己飘过来。”
赵明:“……”
赵明将橙子搁去了一旁,忍不住想陈寒吐槽戚乐这个人有多么不解风情。他在天上孤苦伶仃担惊受怕那么久,话还没和她说两句呢,就被嫌烦赶过来了。
陈寒被迫听了两句,她放下手中的书,问了赵明一句:“你夸她勇敢,无所畏惧?”
赵明:“?有什么不对吗,我夸她了,她不该也顺势夸夸我吗,这是礼节啊!”
陈寒笑了声,她问赵明:“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才会真的无所畏惧吗?”
赵明:“……戚乐那种人?”
陈寒道:“没心没肺、连自己都可以摆上棋盘玩弄的疯子。”
“再强的人也会有畏惧的东西,而疯子只求己心欢愉,他们求存为得也仅仅只是欢愉的还不够。你这么夸她,是夸她有毅力不言放弃,还是在骂她丧心病狂疯疯癫癫,半点人样都没?”
赵明惊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寒道:“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戚乐也只是让你来给我送个橙子,免得你真把她给惹毛。”
陈寒又道:“把你姐姐喊来吧,我阵琢磨的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
戚乐站进了阵法中央。陈寒搞的这套东西她看不太懂,但也能瞧出书房里有什么不太一样了。系统更是在她脑海里疯狂大喊大叫,瞧着是彻底慌了神。
随着陈寒咒文一字字念出,戚乐能感受到系统不再只是藏在她身体里的一抹意识,它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终于被拖拽进了他们的世界,它的声音也从彼方来到了现实。
在陈寒咒文念至末端,整个书房里都响彻了系统的喊叫声。
它悲愤大叫:“戚乐,你不能这么做,他为了能多陪你一段时间,连记忆都不要,想着法子和你一起去陌生的地方。你利用过开阳、杀过巫支祁,欠下过李闻道的情,他用命给你换的心……”
“哪怕哪怕是猫狗,这么多条命堆上去也该知道感恩了!”
“你怎么能还要反过来害他!”
陈寒是个敏锐的人,她在先前就差不多猜到了戚乐的遭遇。赵明是一知半解的,突然听见书房里多了个声音大骂戚乐,还骂的这么难听这么捅人心窝,吓得一抖,差点连看戚乐的勇气都没有。
戚乐倒是毫无所动,临到系统彻底被陈寒抽出的那一刻,她才慢悠悠地回答:“什么叫做害她?你和他做的不是在救我吗?我不过是将你们要对我做的,对他再做一遍,怎么能叫做害?”
她笑了笑:“按你们的逻辑,不该是你们感恩戴德吗?”
赵明听得一个抖,他对陈寒低声道:“完了,戚乐这气真的很大,完事咱俩还是先走吧。免得被波及。”
陈寒默默将那团金光攥在手里丢进了一早准备好的琉璃罐子里,扫了一眼戚乐的表情,对赵明道:“你说的对,等签了买房合同咱们就走。”
陈寒将琉璃罐子给了戚乐,她有点好奇:“你把它抽出来是为了什么呢?契约也不算解开,抽出来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戚乐扫了眼在琉璃罐子里四处乱撞的一团光,慢慢道:“解除契约需要时间吧,有这个时间,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变数。倒不如趁一切还能掌握,先将它停住。它被锁住,无论李朝舟想做什么,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主动权回到我手上。”
陈寒说:“你给的酬劳高,所以我多提醒你一句。他是什么都不能做了,但咒没有解,李朝舟那里如果没有人替他续命,他还是会死的。他这么着急地、顾不及暴露也要将契约完成,就是因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与其死了不能还不能给你个安泰,倒不如豁出一切抓紧时间。毕竟按照它们的契约来看,一旦完成,以后这些咒术神鬼基本就再也侵蚀不到你了。”
“从以物易物的角度来说,你是赚的。”陈寒陈述道,“但是……”
“人不是物。姐姐,如果你想做人,不要这份礼,你得赶紧去救人了。你有想好怎么救人吗?我杀鬼破咒擅长,救人续命可不会。”
戚乐看向琉璃罐里头的东西:“想好了,这里不是还有着一个能救命的东西吗?”
陈寒:“?”
系统:“……!”
戚乐和蔼的敲了敲罐子:“系统,不如来签个新契约?我知道你们有规矩,一系统不侍二主,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将罐子对准了陈寒的方向:“你也瞧见了,这世上能人异士数不胜数,有能把你抽出来的,自然也有能让你先数据归零的。”
陈寒:“唉,这个我……”
戚乐看了陈寒一会儿,陈寒明白了戚乐的意思。两亿的宅子果然不是好拿的,陈寒付出了自己的“诚实”。她说:“我是破咒的,别的不擅长,将非人的东西给摧个七零八落倒是不难。”
戚乐:“是不知何年哪月才能回去领你们头儿的罚,或者现在就在这里被我数据清零当团乱码。”她温厚道:“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选吧。”
系统:“……”戚乐,你能不能做人!
晚上七点的时候,李朝舟坐了最近的飞机,从白婉那儿打听到了戚乐的所在,来找了她。
陈寒赵明、还有系统都不在了。屋子里只有戚乐在等李朝舟。
李朝舟进门后,戚乐正坐在桌边喝茶。哪壶茶也不知道她喝了多久,连茶水的颜色都快淡不可见了。
李朝舟顿了一瞬,伸手想要去替她重泡一壶。戚乐也没有阻止,瞧着李朝舟拿了她的茶壶去厨房找茶叶。等李朝舟找了半天什么也找不着,不得不回头问上戚乐一句的时候,戚乐才慢慢地说:“你问我?这屋子我没住两次,都是白姨打理,我也不知道。”
李朝舟:“……”
李朝舟道:“楼下又超市,我去买些。”
戚乐:“买茶做什么,买酒吧。”
李朝舟闻言皱眉,他说:“喝什么酒,你身体好了吗?”
戚乐笑道:“我身体当然是好的,只是人临死总要喝杯送行酒壮胆不是?”
李朝舟叹了口气,他道:“戚乐,你非得这么直接?”
戚乐微微眯起了眼,李朝舟回过了身,他在戚乐对面坐定,对戚乐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直接一些,放掉它,别去管这件事了。”
戚乐却道:“你不问我要你买酒是买给谁的?”
李朝舟:“自然是我……”话说到一半,他忽觉不对,紧张了起来:“戚乐,你做了什么?”
戚乐道:“你紧张我做什么,你都已经高尚地决定要为了病人献出自己的性命了,感天动地,闻着落泪,选择都做好了,还管其他的?”
李朝舟:“戚乐!”
戚乐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想,你在一次次陪我玩,拿命去填窟窿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对我特别好,是不是觉得我看在那些的份上,也该拾起你的愿景,好好做人?”说道后头,她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笑了起来,“从此以后,吃斋念佛,向阳而生,心怀大海,人生翻开新篇?”
李朝舟沉默不语。
戚乐慢条斯理地说:“多好啊,还能让人记一辈子。好的我也羡慕。”
“所以我也给你备了一份。”
戚乐说着,向李朝舟摊开了自己的掌心,温和着问:“李朝舟,我被你感动了,要做个好人了,我把我的命续给你挺过解咒的三天,你高不高兴?”
李朝舟闻言脸上血色褪尽,戚乐从没看过李朝舟那么慌张愤怒的样子,她还以为李朝舟一辈子都会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样,生死都不掀一点波澜呢。
李朝舟:“戚乐,你做了什么?”
戚乐道:“回礼啊,你送我的,我也送你。你看,你怎么不开心呢?”
戚乐不紧不慢:“不是挺好的事情吗?你怎么反而像死了人一样呢?”
李朝舟稳了半晌还是没能稳住,他低声喝道:“戚乐,你在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的病……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把它放出来,还差一点,只要再等一小会儿,你就能完全的康复——”
“然后给你哭丧吗?”戚乐冷冷道,“你怎么不来给我哭丧。”
李朝舟闭上眼,他被戚乐气的不轻,却仍在努力的维持自己的理智。戚乐看了他一眼,笑了声:“你看,你都不愿意替我哭丧,又凭什么觉得我愿意。”
“当初我拿巫支祁的事情问你,你说巫支祁是个傻子。既然当时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做了回傻子,怎么,如今傻子做上瘾了,上赶着还要再死一趟?”
“李朝舟,做人没你这样的。”戚乐看着眼前气色灰暗的人,眼眶有点红,“这世上没有两头都占的好处。你想要我会哭,就不该还想要我能笑。”
“你想救我,就不该再妄想教我道理。”
“我多信你啊……”戚乐咬牙切齿,“你却要我当个刽子手?还是你觉得,我就是个刽子手,杀你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我从没有这么觉得过。”李朝舟道,“戚乐,你或许现在觉得我在为你牺牲,这让你感到重担。”
“你能感到重担,说实话,我有点高兴。至少这代表着,你有点在乎的东西了。”
戚乐:“……但这点在乎的东西,你逼着我去在乎后,就又要毁了。”
戚乐也有些不明白:“李朝舟,你到底是要我生,还是要我死?”
“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轻,还是干脆就从没有把别人看进眼里去?只要你高兴,你满意,旁人的想法,你都不需要多问一句的?”戚乐盯着他,“你是当医生久了,彻底的悲天悯人,还是根本就是想看我为你疯?”
李朝舟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给戚乐答案。戚乐见状乘势追击,她冷声道:“你若还是个人,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就放弃和拿东西的契约,做回你自己去,别那么自私自我,逼我一辈子活在负罪里!”
面对戚乐的质问,李朝舟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给了戚乐答案:“不行。”
戚乐颇有些恼羞成怒:“李朝舟!”
他反而缓声提起从前。李朝舟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来问我,可不可以不走。我那时候给不出答案,以为不说就还算是留有余地。但你太清楚了,你问完得不到回音,就知道我留不下。你再也没问过我。”
戚乐冷声:“这和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吗?小时候的事情我从没认为是你的错,你那时候也没成年,没道理为个玩伴和父母哥哥分开。”
李朝舟:“那时候我以为你不再来问我,是因为你有后路了。等我后来从师兄那儿听说了你,才知道你当年根本没有后路。”
“那样的时候,你都没多问一次。”李朝舟微微笑了笑,“所以我和自己说,如果还有同样的情景,你再问我,一次我就要给你答案。”
戚乐隐约想起,在李朝舟刚回来那会儿。她气走了前一个主治医生,李朝舟正好接手了她。那会儿她刚手术台上挣扎下来,情绪不太稳定,又怕李朝舟不够可靠,便先提起小时候的事,拉着他的衣摆硬是挤出了泪眼朦胧和他说自己不想死,请他帮帮忙。
而那时候的李朝舟——
“你问我能不能救你,你不想死。”李朝舟说,“我答应了。”
“戚乐,我比你想象的更明白你。我知道你那时候只是怕我不够可信,要捏着我的良心。”李朝舟温声说着,“但我也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说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还有一句是经过修饰的半真半假。但这句半真半假里,好歹想活是真的。”
“你想活下去,我也想你活下去。‘活’是你坚持了这么多的信念,这才是你唯一不可能放弃的东西。”李朝舟平静道,“你对我说信我是假的,你对我说感谢也是假的,就连现在你对我说你觉得我在逼你也是假的。你对我说过最真的一句话,大概就是‘想活’。”
李朝舟问:“戚乐,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当时你死了,你会甘心吗?”
戚乐沉默了很久,她扪心自问,她给了李朝舟答案:“不会。我没办法甘心,我想要活着。”
李朝舟低声道:“这就是我的答案了。”
戚乐巧言善变的舌头第一次停滞,她看着李朝舟,好半晌她才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还要——”
李朝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也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正如你所说,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只是最开始,我没想到你会现,愿望许错了,漏算了一点。”
戚乐哑声:“漏算了?漏算什么,漏了另一个愿望,忘了再许一个让我忘掉你,让你死的无声无息,我连负担都不用有,只当自己运气够好,上天把救命稻草送到我嘴边吗?”
李朝舟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说:“戚乐,我希望你记得我。我离开这些年,你有记得我吗?”
戚乐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李朝舟笑了笑没说话。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李朝舟捏了捏眉心,“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戚乐,既然你想活——”
“我真的记得你。”戚乐打断了李朝舟,“我记得。”
她颤着声音说:“李朝舟,你说小时候我问话只问了一遍,没给你开口的机会。那这次我再说一次。”
戚乐看着面前的人,眼睛里朦胧胧的一片,她说:“李朝舟,我想活下去。”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李朝舟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有给戚乐回答。
戚乐说:“如果你成功瞒住了我,我大概是能活下去的。就像你想得那样我惜命,就算没了你我一时难过,再深的伤口都总能被时间治愈。”
“但现在不行啊。”戚乐低声道,“你知道原因的,我做不到。李朝舟,你知道我是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你死了,你信不信,我敢也跟着你死。”
“一回生二回熟。”戚乐说的毫无余地,“你要赌一赌我这句话是真是假,我敢不敢再喝一次毒酒吗?”
李朝舟:“……戚乐,这里不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