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关派出所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洒下一抹余晖。整个派出所都映成了血红色,就连那些白色的木兰花,似乎也被染成了红色。
所长办公室里,两个人正坐在那里窃窃私语。走到门口的时候,杨馆长敲了敲门,说袁所,你聊什么呀?
一个人回过头,马上起身,笑脸相迎说,杨馆长,你终于来了。这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市综治办主任戴恩平戴主任,这是纪念馆馆长杨世博杨馆长。杨馆长,这四位是你的兵吧!
对对对——杨馆长忙介绍说,这是我馆里的几位同志,来配合这项工作的。
欢迎欢迎——一番寒暄之后,袁所长说,死者家属的情绪很不稳定,特别是死者姐姐情绪更加激动。当然,这可以理解,毕竟去了一个亲人,谁都会伤心。请馆长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请你们做做死者家属的工作,要尽快配合政府把善后工作做好,有理不闹事,无礼更不取闹。
戴主任也说,作为党的一名干部,应该以大局为重。杨馆长,风鸣同志是你们的同事,我相信你们能做通他们的工作。市领导要求务必尽快做通死者家属的思想工作,在今天八点之前把尸体送完殡仪馆火化。
原来,警方通知馆里领导来,是为了做死者家属工作的!
杨馆长说,戴主任,袁所长,你们放心,我和馆里的几位同志会尽最大努力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的。接下来,杨馆长做好分工,馆长助理党含紫、工会主席邱晓峰两人负责做死者姐姐的思想工作,副馆长刘石强、汤正名负责做死者丈夫的思想工作。当然呢,按以往惯例,一把手只负责提思路,不做具体落实工作。
在一楼的一间房子里,党含紫见到了刘姝婷的姐姐刘玉婷。从相貌上看,她们两姐妹长得很像。如果不熟悉的人,肯定会把她们姐妹混起来的。当然,党含紫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因为妹妹刘姝婷的下巴处有一个美人痣,姐姐刘玉婷的下巴处没有。
当党含紫过去的时候,悲伤已经把她的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只呆呆地看了她们一眼。她拿起她的手,说我叫含紫,是姝婷的大学同学。
见是妹妹的同学,刘玉婷马上激动起来,眼泪汪地出来,说我妹妹死得好惨啊,好好的一个人,她为啥子要去跳楼,我妹妹死得冤啊!
党含紫急忙拿出纸巾,帮她擦了一把眼泪,劝慰说,姝婷走了,我们也很难受,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你们要是都垮了,姝婷的孩子谁来带?
听到这里,刘玉婷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咽着说,我苦命的妹妹啊,家里好不容易送你读完大学,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你不但没过上好日子,还送了自己的性命,留下苦命的小阳阳,你要他以后怎么过啊?
是啊,小阳阳以后怎么过?党含紫也汪出了泪水,边抽泣边说,玉婷姐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可能是姝婷命里有这样一劫,躲不过去!你还是节哀顺变,尽快把姝婷送到万福山去吧!
万福山是搞火化的地方,刘玉婷当然明白。她听了,马上冷笑一声,说原来你也和他们一伙,想快点把我妹妹火化,好销毁证据!
什么证据?党含紫不明白,反问了一句。
你来看看我妹妹!说完,刘玉婷起身,走到角落里,掀去盖在妹妹尸体上的白布。刘姝婷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有些青肿,眼睛是那种遭受殴打后形成的熊猫眼,裸露的四肢上布满了淤痕,紫色高跟皮鞋少了一只。只有那一头秀,才表明地上的尸体曾今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
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说姝婷是跳楼自杀的吗?党含紫惊得后退了几步,张着嘴。
呜呜呜——刘玉婷跪在她妹妹的尸体前,嚎啕大哭起来。我妹妹好好的,为啥子去跳楼?她死得冤啊,她死得冤啊!一定是他们害死的,一定是他们害死的!
党含紫过去使劲把刘姝婷搀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说玉婷姐,你是不是现了什么疑问?
刘玉婷说,警察放风说我妹妹得了神经病,在调查问题的时候,借口说要上厕所跳楼自杀。我不相信,我们姐妹很早就死了爹,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我最了解我妹妹了,她很坚强,怎么会得精神病?肯定是他们害死我妹妹,然后放出风来,说我妹妹是自杀的。这样一来,他们什么责任也没了,我要去告他们,我要去告他们!
告他们,告他们——一年前,这个出自不幸姑娘袁丹之口的话又从这个不幸姑娘口中吼了出来!一年后同样的一幕又在上演!党含紫心中不由得一阵痛疼,想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让开,让开——突然,几个警察从外面冲了进来,朝刘玉婷和党含紫大声吼了起来。党含紫闪开了几步,可是,刘姝婷依然跪在妹妹的尸体旁,一动不动。见她没有闪开,两个警察过去,一人架着她的一只胳膊,把她从尸体旁拖开。
刘玉婷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扯开喉咙嚷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为的一个警察说,这具尸体放在这里碍事,按国家有关政策,必须送往火葬场火化。
刘玉婷哭诉着,你们是想销毁证据,你们是想销毁证据,让我妹妹永世含冤。
为的警察懒得和她交涉,挥了挥手,两个警察抬起尸体,就往门外走。刘玉婷被两个警察摁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他们抬了出去。她哭诉着,无助地看着党含紫。
办法?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警察们抬出去。突然,她几步跑了出去,走到外面,拨通三年前存在手机上的郭法官的号码。很快,手机通了。
郭法官,我、我叫党含紫,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法官。去、去年因为我妹妹袁丹的事,我找过您!现在,我又有一件急事,我的一个同学在派出所死了,我怀疑有问题,现在警方已经把她的尸体抬往火葬场火化,我想阻止他们,我要阻止他们!郭法官,我该怎么办?因为焦急和乱了方寸,党含紫的话结结巴巴,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郭法官犹豫了一下,说你马上找一律师,委托他帮死者打官司,他会告诉你怎么办的。
谢谢郭法官!挂断手机,党含紫马上跑出派出所,找律师事务所去了。
※※
万福山殡仪馆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从大门口望过去,前面是几间庙宇式样的平房——焚尸楼,右侧矗立着一排又一排墓碑的陵园。随着尸体火化业务量的加大,殡仪馆正在扩建,里面一片凌乱,堆满了建筑材料。
下午三点,一辆灵车从外面缓缓驶了进来,通过大门,停在焚尸楼前。殡仪馆里的两个工作人员上去,正要上车把尸体抬下去火化。一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揪住他们说,放下,放下,不准动!从穿着打扮判断,这伙人应该是农民。
驾驶室里跳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很威严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承诺的条件没有达到,不准火化尸体!这群农民纷纷叫了起来。
年轻人眼睛一瞪,语调很高地说,我们办事,还得你们允许,你们懂不懂法?快让开,否则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留你们。从其口吻来看,他应该是警察。不是为什么,没有穿警服,而是一身休闲装。
这个家伙这么嚣张,打这狗日的!不知谁挑唆了一句,这伙人真的涌了过去,揪住年轻人就打。年轻人慌了,后退几步,从腰间拨出手枪,朝天鸣了一枪,威胁说,谁敢过来,老子一枪崩了他!
那个黑不溜秋的铁家伙是手枪!这东西和电视电影的家伙一模一样,肯定是真家伙,那可玩笑不得。因为害怕,村民们当然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站着吼道,你开枪啊,你开枪啊!
这时,一辆黑色雪铁龙从大门口进来,停在人群前。王四从小车上下来,拽住一个老汉,说哎呀,张老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这个老汉是死者张希的父亲,干瘦干瘦的,见到王西,哆嗦着说,王、王总,你怎么不讲信用?你不是说先付清钱再火化尸体吗?现在,现在怎么要先火化尸体?
王四说,我哪里不讲信用了,我现在就是给你送钱来了,你儿子的尸体还没到呢。
我儿子的尸体还没到?张老汉看了看两个工作人员抬的担架上的尸体,说那、那不是我儿子?他跌撞着过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裹尸布,现尸体是一具女尸,真不是他儿子。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地看了看尸体,又返身过去,问王四倒底是怎么回事。
王四说,你弄错了,刚才南国路堵车,接你儿子的灵车还没到。好了,别闹了,你先在火化单上签上同意火化的意见,我马上付给你5万块钱,剩下的5万火化完了马上付清。还有,所有的费用包括骨灰盒的钱都不要你掏钱。
原来是弄错了!张老汉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向那个年轻警察道歉,说真对不起,我急糊涂了,我急糊涂了!
因为没有闹出大问题,年轻警察也没再追究,要他们赶快让开,好让工作人员抬着女尸去焚烧炉。随着人群的闪开,两个工作人员抬着尸体,赶往焚烧炉。那个年轻警察跟在后面,防止再生意外。
一男一非男两个人影从一辆的士车上冲出来,拦在他们前面。男的亮出一张律师证,说对不起,我是死者刘姝婷的家属请的律师,因为死者死亡的原因不明,请马上停止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