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是本地人,家就在镇中心,距离福利院和派出所最多走十分钟。
真是事少离家近,令人羡慕。
他大学时读的是警校,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因为痛感成绩够戗,所以就考了警察。
警察这工作强度大收入也不高,本地人兴趣都不是太大。大约是因为值班太多,生活没规律,小黄同学二十三岁年纪,迹线已经有后退的趋势。我刚走出福利院大门,就看到他亮闪闪的额头。
小黄今天换了便服,我和他走了一段路就钻进一个买衣服的店。据他介绍,这是他父母开的,自家铺面,生意马马虎虎也就赚点工资。爹妈年纪也大了,将来这里也没人继承,估计过几年就会关门出租。
他父亲是个很老实的人,话不多,倒是母亲见了面就拉着我说个不停。问多大年纪了,结婚没有,没结婚啊,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有点崩溃的感觉,大妈无处不在,未婚青年无论去哪里都逃不过她们的魔爪。
小黄见我局促,大感尴尬,拍案而起,对着旁边的父亲喊道:“黄光明,你管不管你婆娘,太吵了?”
黄光明就是小黄的父亲,他正叼着烟收摊子。慢慢地吐了个烟圈:“知道我喜欢你妈什么吗,就是批话多。”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本省人民的幽默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小黄在工作上那么认真的一个人,怎么一回家就如此诙谐。
黄妈妈:“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关心小顾吗,不唠叨了。”说完,横了黄爸爸一眼:“你这个哈老耗儿,叫你收个摊子磨蹭到现在,吃饭,吃饭。”
说着话,就揭门市里杵在蜂窝煤炉子上的一口钢精锅的盖子,却见在汩汩的热气中是一锅红亮的烧菜,浓郁的香气瞬间袭来。
她笑咪咪地说:“小顾,你运气真好,今天是板栗烧貂梁子,来来来,试试我的手艺。”
我吓了一跳:“这……是不是保护动物,可不能乱吃的。”所谓貂梁子就是松鼠,也不知道吃这种东西违不违法。
小黄:“不算是保护动物,可以吃。”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我这才知道,小黄的一个亲戚是邻县的农民。
那地方是个大林场,种了许多日本落叶松和杉树,是当地的经济支柱。这几年生态好了,又没有天敌,松鼠大量繁殖,啃食树皮,致使大量林木枯死,农民损失惨重。
于是,政府不但允许农民捕杀松鼠,还每只给两块钱的奖励。
今天那亲戚过来赶场,给黄家送了四只尝鲜。
晚饭很丰盛,除了板栗烧松鼠,还有一盆卤头肉和一盆凉拌侧耳根。摆开了,正要吃,就看到一个穿着皮茄克的中年人提着两瓶酒进来,叫了一声:“好香,老大,我还没吃饭呢。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嫂子的手艺。想过来蹭饭吧,两手空空的,不太好意思,就卖了两瓶就过来陪老大喝一口。”
黄妈妈笑骂:“二叔你也别说这样的话,每次提酒过来,最后还不是你一个人喝了的。我一家三口加起来都没你的量。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镇福利院的小顾,顾闯。”
原来,来的这人是小黄的二叔,现任桂花镇卫生院院长。他家在市区,今天下班晚懒得再赶回去,就过来吃晚饭。
老头是个和气又健谈的人,不停劝我喝酒。
我自从看过刘俊才的烂腿之后,心中正烦恶,肉也不肯吃。只一杯接一杯喝酒,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酒过三巡,黄院长就道:“顾闯,别看咱们桂花镇离市区没多远,房子修得啊和省城都连成一片,说不定过得几年,也要被包进大城市里去。看起来,就是个现代化都市,其实,几年前这里也不过是个大乡村,人民的意识和行为方式还停留在小农小市民阶段,简单说来就是素质不太高。我们这些做基层工作的人会遇到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鲜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尤其是对你这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两年的新人,很多事情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想起刘俊才所说的“死无全尸”就因为这个理由,他竟然不顾生命即将会生危险,这就叫人无法理解了。
黄院长又笑道:“你们民政还好一些,我这里成天和病人打交道,你也知道这些年医患关系紧张,很多事情都叫人哭笑不得。”
他的已经喝得酒酣耳热,话匣子打开了,说了自己当初到桂花卫生院工作后所遇到的许多奇事。
在以前,黄院长是一家医院的牙科医生。牙科需要力气,他一来是年纪大体力已衰,二是因为喝酒过多,手有点抖,就转为行政,后来被派到这里做院长。
“乡镇上的很多人因为文化程度和素质的关系,很多人都不讲道理。比如几年前,一个HIV患者来院里医闹,说我没得这个病,我手上的疮是干活时不小心伤到的。叫你们治了这么多天,不但没好,反更加严重。我去区医院查,如果真是这个病,我跟你没完。”
“这关我屁事啊,又不是我传染给他的。可人家就是要闹,你又能怎么着,最后还不是院里出于人道主义原则,给了他几千块了事。”
说到这里,黄院长有点委屈了:“还有,就拿现在的精准扶贫来说吧!我们院负责给贫苦户抽血体检。人家手一伸,十根手指,六根戴着金戒指,这也是精准扶贫户?”
听他说起精准扶贫的事,我想起自己摆下的张长贵那个烂摊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基层工作是不太好做。”
黄院长:“不过,这两年好多了,就拿我们院来说吧!现在镇里的人生活好了,有钱了,就算是有个伤风感冒也会跑去区医院甚至省医院挂专家号,我那里倒是清净了许多。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病员不足,卫生院的日子不好过。顾闯,你们福利院不够意思啊,那么多老人。生了病,尽朝区医院送,把我们这个老邻居、兄弟单位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