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是有一支无形而巨大的手在这一刻拿起了整座高塔,并且狠狠地上下摔动。
剧烈摇晃很快使得脚下失去平衡,无比狼狈的趴倒在地,我睁大了眼睛,惊悚瞪着那堵进来时被撞得坍塌大半的墙壁之外,天空渐渐开始倾斜。
不,不是天空而应该是这个房间,甚至整座高塔正朝着一侧缓缓倒塌。
地板下方传来绵绵不绝的低沉轰鸣,伴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吱作响,无数道裂缝飞快扩张变大并且朝四面八方延伸,碎木与小石子雨一样落下,一切都在崩溃。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座高塔就会撞到地面彻底化为废墟,而此时,最顶端这个房间恰是囚/笼,除非能从撞塌大半的那堵墙壁逃出去,否则一定会被砸成肉酱。
突如其来的灾难不仅仅击倒了我,更也让那个少年有些狼狈,只是他反应非常敏捷,脚下微微踉跄,顷刻间又找到平衡感,飞快稳住自己的同时竟能再次掠出一段距离。
先前撞击后产生巨大破洞的墙壁,此时离他不过几步之遥,他安全逃走的结果毫无悬念,我却被铠甲压得动弹不得。
…………
几次努力挣扎又几次失败,我死死盯住唯一的逃生出口,身不由己随着沉重金属拖拽,朝地板的倾斜弧度底端慢慢滑动,内心一时无比沮丧。
然而就在这一刻,映在钢铁头盔那一线空隙视野当中,正要离去的那个瘦小身形脚下蓦地一顿,晃动与塌陷造成的声响混乱而剧烈,少年回过头似乎喊了句什么,我根本听不清。
又一阵细碎粉屑洒下,飞扬的尘埃随着气流卷入头盔之内,被细小沙土/刺/入的不适感,霎时间狠狠刺激到泪腺,蒙蒙水汽遮去的眼前依稀滑过几丝流动线影…
下一个瞬间,身体往下滑落的速度猛地加剧,复又倏然停滞…
狠狠眨掉浮满眼眶的生理性热泪,我透过一线视野惊讶的看见那少年近在咫尺,正是他攥住我才阻止了加速的下堕趋势。
他竟放弃逃出生天的机会返身折回…
我瞪圆了眼睛,顿时什么都忘记,不过相信,即使我开口道谢,对方也没心思理会,因为此时逃命才是当务之急。
…………
金属铠甲密密包裹的沉重身体,被这少年看似纤细的手轻松拽起。
很快,我被他带着逃离充满死亡威胁的坍塌现场,转眼间两个人就出现在半空,紧接着————他在无处借力迅速下堕的前一秒,将我朝某个方向用力抛出。
…………
高空蹦极是怎样的体验,我不知道,但是…高空疾速跌落的体验现在有了。
什么濒死前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滑过一生所有回忆,那都是骗人的,我只有刷屏的,无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重心飞快坠落之际,应激反应会让人思维模糊,连惊惧这种情绪都完全失去。
最后,无处着力的身体砸入一片水域,溅起大片大片水花————高塔附近有一湾小小湖泊,想来我的落点恰是它。
从天而降,砸碎湖面,没入水中毫无停滞下沉…
一直,一直,一直往下沉…
就象个坏掉被扔掉的废弃物,浑身僵硬的被水流纠缠着拖往湖底。
除了上方那一线渐渐远去的光,眼前更多的是黑暗,冰冷湖水沿着铠甲缝隙漫卷了进来,冰寒刺骨也沿着皮肤扎入血肉,冻得我直到指尖都生疼。
真冷啊…
我一直很怕冷,和哥哥同一个身体时,由我掌管控制权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时间里,总会下令点燃无数烛火,烧起所有壁炉,让昏暗的宫殿亮成一片温暖灯海,可即便那样也还是觉得冷,更别提现在整个儿沉入湖中。
真冷啊…
…………
下坠感终于停止,急速丢失的体温让意识产生恍惚。
水底的世界无声而静谧,远远的高处,清澈水波间有灿烂日光倾泻而下,缓缓流动的金碧辉煌,摇摇曳曳汇聚成模糊的诡丽影像。
可真象…我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上方的湖面,心头某处忽然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真象…很久很久以前,某个日光正好的上午,穿行在镜厅回廊时透过眼角余光偷偷瞥见的,神性界绚丽至极的阳光亲吻着哥哥的丝那一幕呀~
哥哥似乎瞥见我的偷窥,沐浴在极致光辉之中的他唇稍轻轻勾起,那是唯一一次,我们透过镜子俩俩相望时,没有彼此仇视彼此诅咒,温暖得就象太阳一样。
后来,我们离开至高天,追随路西菲尔魔王陛下退入黑暗,躲在至深的地狱深处苟延残喘,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阳光,哥哥的亮丽璀璨金,矢车菊蓝的眼睛,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侵染成夜色似的墨黑。
电光火石间,沉淀着无数时间的深渊浮起吉光片羽碎片,那些褪了颜色的旧事随着彷如冰山一角的画卷揭开而重新变得鲜艳如新。
所有过往都成灰烬,唯有记忆不老不死。
…………
沉没于湖底的身体经由记忆引的疼痛,搅得五脏六腑仿佛都收缩绞紧。
含在唇舌间的最后一缕空气,随着下意识张开的嘴而缓缓溢散…
细细小小气泡升腾破裂,这一片透澈无声的世界骤然流水卷动,一道自高处跃下,直/插/入湖水的黑影搅得波光翻涌,击碎瑰丽幻境,星星点点浅金碎芒荡开在涟漪间。
印在视网膜里,入水的瞬间就找到躺在湖底的我,此时飞速接近的人有一张年幼的脸,折射日光的湖水中恍如游鱼…
瘦瘦小小,古怪的长相,瞪着人的目光极度不友善。
不过————
将我从坍塌的高塔房间救出又凌空抛下,此时再次入水寻找的少年,眼神看似凶恶,到底还是攥着我没有放开。
时隔不久,险些溺死的我被他救上岸,又被随手丢到岸边一处平整地上仰面躺倒。
…………
…………
铠甲中灌满的冰冷湖水慢慢开始渗出,我急促呼吸,贪婪吞咽着重新注入的空气,身体无法自抑的冷得抖。
片刻过后,逐渐恢复的听力先接收到那少年的声音,“你居然不会游泳?”语调莫名的有种嫌弃感,虽然还是个没变声的小男孩,却让我觉得自己被全方位的彻底看不起了。
先前丢下我就走到一旁去,此时人折返回来,透过头盔一线视野我看见他正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儿湿漉漉还在滴水的模样,惨白中隐隐透青的脸色让他显得森冷阴郁。
而他刚刚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因为溺水才救回来,此刻,心跳节奏正在朝病的趋势狂飙,我完全没有精力搭理任何人,无论是这个救了我两次的‘恩人’,亦或者别的谁。
就让我这样躺到地老天荒吧…
很可惜的是,我打算安安静静,少年却明显不愿意,问完之后等了会,随即拿脚尖轻轻踹了踹钢铁铠甲包裹的一侧手臂,仿佛有些不耐烦,“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我依然不想回答。
之后他又等了会,没有等到答案就蹲下,凑近,眉心皱起,似是自言自语的开口,“不会真的淹死了吧?真是太弱了…”
“佩洛斯大哥和克力架哥哥,怎么可能允许如此无能的部下存在?”
口中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伸出手————我察觉到少年很快扯开了颈甲和头盔之间的几处暗扣,接着又扶在头盔两侧,他可能是想将它取下以便察看我是死是活。
然而刹那间,斜地里却忽的传出声音:
“蒙多尔——”
年轻男人的声音自带万年不灭火气,是夏洛特.克力架,话音未落,行进间的脚步已经停在极近的位置,沉默一瞬又问道,“她怎么了?”
被唤作‘蒙多尔’的少年似乎有些惊慌,手下动作跟着重了些,我只觉得…猛一下有点疼,钢铁头盔就被拔掉,视野瞬间亮起来。
“呃~克力架哥哥…”半跪在身侧的少年被火烧着一样猛地将头盔丢到一边去,之后,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只是…”
言语间他慌乱的眼神下意识转到我脸上,顷刻又蓦的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我看,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
几秒钟后,惨白惨白的脸庞渐渐浮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