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 年轻男人身上的戾气似乎浓厚许多,错也不错盯着人看的眼神更是透着阵阵凶狠。
如果说之前他暴躁易怒, 时常散出凶兽般的气息, 那么此时他就是一只处于狩猎状态的野兽,狞牙利齿欲要择人而噬。
我毫不怀疑, 下一秒对方很可能就会捏碎我的下颌骨,或者手再往下滑一些掐断脖颈。
因为我能察觉到他的指尖力道正在加重, 更有隔着皮肤传递来的杀意黏稠而沉重, 很显然是沉浸在暴怒情绪当中。
只是他到底没有付诸行动, 也不肯说话, 掐着人的下巴,强迫别人仰高了脸直面他,他自己却一声不吭, 当然也没有松开手。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片刻, 微妙的僵持方才打破。
毫无预兆的,年轻男人夏洛特.克力架再次慢慢地俯低,动作非常慢, 仿佛是身体与意志正在彼此抗争,一点一点, 一寸一寸,缓慢地逼近。
遮去月色的阴影进一步扩张。
随着他的动作, 彰显着强悍与暴力的躯体, 精壮结实肌肉, 如鸟类展翼般平直流畅锁骨, 抿紧的唇角…映在视网膜上的这些影像缓缓交替,并且渐渐靠近。
最终,视野彻底被这年轻男人的庞大身躯所覆盖。
此刻双方靠得太近,以至于我的脸几乎被藏进他一侧颈窝,呼吸间扑入鼻端的是裹挟着火/药/血腥,与饼干香气糅杂的特别味道…
“白痴女人,我说过吧?让你别耍任何花样。”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附在耳边,音色阴沉嘶哑。
“我让你乖乖的跟着蒙多尔走。”
开口的同时,擒着下颌的手松开,转而按在我的一侧肩上,五指收紧,铁箍似的握紧,随即说道,“而你居然擅自消失,现在又成为‘爱丽丝公主’嗯?”
最后一个拟音词音调微妙挑高,语速不紧不慢,说完刻意停顿几秒钟,复又冷笑一记,方才继续,“那么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对吗?”
后边这句话语气异常平淡,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陈述句式,尤其是最后那个轻轻的疑问音,真是相当的别有深意。
…………
对————才怪啊!
顷刻间,被他故意凑近了贴在耳边的热度烫得浑身一颤,之后,骤然惊觉性命堪忧的我…迅速决定…恶人先告状。
“你怎么可以来得这么迟?”
轻轻的,小小声的说道,语气同样很平淡,说完就沉默下来,不再继续说出任何带有解释,或者反驳意味的话。
我知道,既然没有在第一眼看见时就动手杀了我,或者做出什么来彻底/泄怒意,那就代表着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只不过这当中的分寸有些微妙,如果掌握不好很可能弄巧成拙。
有些东西点到即止的效果,比喋喋不休好许多。
因为…过犹不及。
…………
年轻男人夏洛特.克力架似乎不为所动,我石雕塑像一般站立不动,藏在他颈窝里的脸抬高几分,视线越过他宽大的肩膀,放空了眼神,恍恍惚惚看向不知名的虚空。
直到又时隔片刻,咫尺间这具辐射/出高烫温度的身体方才缓缓退离,连带肩膀上扣得很紧,力道重得叫人骨头疼的手一瞬也放开。
由于双方身形差距悬殊,年轻男人一旦直起身就再也看不清神色如何,然而透过肢体语言…却能叫人品出稍许端倪。
仍是背着光居高临下俯视,不久前那种岌岌可危的恶意渐渐变得起伏不定,投来的视线如刀锋利,直直盯着人看,仿佛是要剖开血肉以确认真伪。
我保持着半仰高脸的姿态,不动也不言语,静静的任凭对方审视意味十足的眼神反复打量。
也是到得此时,被凌乱风压卷起的烟尘碎屑刺入眼睛的后遗症恰恰显现————针刺似的不适感刺激泪腺,让视网膜蒙上一层薄薄水汽。
忍耐几秒钟,我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睛,眼角随即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热意渗出…不过因为太过浅薄,那点水渍很快凝干在眼角。
洗出尘埃之后不适感减少许多…
可惜的是,眼睛不再难受的同时却也破坏了刻意保持的‘坦然自若’气氛,为了弥补我只好微微偏过脸,作出一副受到质疑而不太高兴的姿态。
下一秒,年轻男人蓦的啧了声,也不知他是在想什么忽然就变得烦躁,随即重新探出手,手掌重重按在我的眼睛上,恶狠狠擦拭。
动作很笨拙,用的力气却很大,甚至比高烧醒来那晚更重。
覆满茧子的掌心触感如同砂砾,我的眼角和眼脸都刺刺疼,严重怀疑任务委托人的皮要被他擦下一层。
…………
手掌掌心反复擦拭我的眼睛位置好一会,年轻男人夏洛特.克力架才结束了莫名其妙,仿佛酷刑般的举动。
紧接着,他又飞快拍掉我抬起试图捂眼睛的双手,声音阴沉沉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想让自己的眼睛变成兔子吗?白痴!”
依然是嫌恶至极的结束语,说完侧过身,另外那支一直握着兵器没有放开的手臂抬高,无鞘宽剑蓦地斜劈————
冷厉剑光在月色下一晃而过,如一道冷亮的闪电。
空气凝固一瞬,下一个瞬间迷宫之内两人身处的这狭小地段,无形无质力场猛地出现震荡。
凌厉风压骤然炸响,斩裂的轨迹沿着空气呼啸而去。
不久之前他闯入时斩开的那堵玫瑰花墙,随着剑风风压撕裂得更为彻底,枝叶花朵窸窸窣窣碎裂四下迸飞。
浅浅象牙白花瓣与苍绿叶片被卷着扑散在风里,揉碎的花叶淋着月光,下了一场无声的雨。
…………
片刻过后,最后几片摇摇曳曳的花瓣枝叶坠落在地,落雨的景象消失,它们的后方,倒塌的大片玫瑰花墙另一侧,显露出…密密挨挨的人影。
隔着迷宫花墙,此处与彼端仿佛完美切割的两个世界,然而此刻,那种无形界限被夏洛特.克力架斩断,许多人悄无声息等在另一边,动作与目光一致,压抑而冷酷。
不受限制无所不在的月光照亮他们的模样:绝大部分装束如同西洋象棋棋子,整齐一致站在那,就象是一盘开局前的棋盘。
另外,混在其中的小部分人,衣着哪怕有别于戎兵,奇装异服仍是带着微妙统一感。
一瞥之间,我看见全部人都带着兵器,无法掩饰的草莽气息,尤其是形象较为特殊的那几位,神色桀骜不驯,目光凶野,气息里带着嗜血杀机,与按捺不住的兴奋。
眼神微微一缩,顷刻又收起视线,垂下眼帘————我闭了闭眼睛,无视这刹那间集中而来的许多目光里所包含的企图。
黑暗又混沌,不怀好意,肆无忌惮,碍于夏洛特.克力架,多数人很快收敛那些异样,可到底有几道隐晦的眼神,黏腻冰冷,刷子一样上下打量,蠢蠢欲动。
花墙的另一端,由那些陌生人带来的气势逼得空气沉重而压抑。
随后,又听见年轻男人夏洛特.克力架的声音,“蒙多尔在哪?”
他这样问,语调喜怒不辨,不带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