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
等到直播里当年最后一个, 同时也是最出乎意料的知情者现身, 黄猿才稍稍平息了那些细微疼痛与深刻遗憾糅杂的情绪起伏。
而他始终一心多用密切留意的画面中,这一刻,二十多年前被他逮着的窥视者, 摩尔冈斯狼狈地摔进房间一角的血腥污渍里, 去和那个,不久前他盛怒之下刑讯过的CP0特务作伴。
或许是被那蠢女人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吓着,年轻时的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只瞥了身侧一眼,紧接着就缩成一团,开始瑟瑟抖。
也因此造成画面下方紧随其后的就是, 观众们随着直播展改变的讨论焦点————摩尔冈斯的意外出现而引的恍悟与调侃:
‘原来是摩尔冈斯啊~’
‘喂!你能加入直播间的原因难道就是这个?’
‘我一直觉得奇怪, 直播开始那天摩尔冈斯你表现得像个参与者,结果到今天快结局了都没见你露面,原来是在这里吗?’
‘还真是选了个好时机出现啊~proln~’
‘确实是‘好时机’, 几分钟之前黄猿才被那个CP特务提醒过,有接应同伙藏在马林弗德,过了没多久摩尔冈斯你就撞上来——算不算自投罗网?’
‘噗~大家一起听听社长先生的自辩,你这样是来参加葬礼?’
‘前来参加葬礼的记者?哦~那还真是凑巧迷路到海军本部之内, 更凑巧的是,迷路到那间房间窗户外偷偷拍照啊~’
‘摩尔冈斯!我记得当年所有前来的记者,事先都被告知不允许离开指定区域吧?更何况, 举行葬礼的地点和医疗部队之间, 隔着两个分属不同部队驻守的辖区, 你好意思说迷路!’
‘呋呋呋~就连直播里你的借口都被轻易拆穿了呢~’
‘利用空中的防卫盲区, 控制飞鸟群潜入暗中窥视,这种行为根本是间谍。’
‘摩尔冈斯,你和 Cphr Pol -AIGIS0 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上边的明知故问,作为政府控制舆论的喉舌报刊媒体,和政府的耳目 Cphr Pol -AIGIS0 ,双方之间怎么可能没关系。’
‘唔~不过黄猿说得没错啊~抛开别的不提,仅仅是他身为海军准将,在他的辖区内也确实有权处决任何一个可疑分子,所以,摩尔冈斯你当年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要不是你本人现在就在直播间里…说起来,当年你运气很好嘛~居然能从黄猿那种恶魔一样的男人手里捡回一条命。’
‘附议,顺便,同样好奇。’
‘哈哈哈~一听说会被当场格杀立刻就坦白,非常识时务。’
‘能屈能伸,真是个人才呢~摩尔冈斯你。’
当然了,观众们隐约带出几分讥讽与嘲弄意味的讨论,没有收到回应,当事人一声不吭俨然是装自己不存在,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身为黑暗世界的大佬之一,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摩尔冈斯,怎么会连这点唾面自干的气量都没有。
黄猿冷哼一声,表示,他一点也不奇怪,摩尔冈斯的识时务,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深有体会,那家伙要不是非常有眼色懂得见机行事,又哪里能够从他手里逃出生天呢?
要知道,直播里的现在,不久前才从那个CP特务口中问出秘密的他可是余怒未消。
…………
接下来————
接下来,黄猿也懒得去管屏幕下方的留言究竟热闹到什么程度,收敛心神,专注于…重温这段让他刻骨铭心的往事:
画面里,摩尔冈斯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飞快的坦白了全部,之后,唯恐他不相信更取出两封信件作为佐证…
当年的这个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有些含糊且腔调古怪的声音,直接作用在大脑中枢神经:
‘我以我的性命与信仰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与此同时,黄猿在意识里做出虚幻的,闭了闭眼睛的动作。
迪安…
摩尔冈斯念出的内容是迪安的绝命书。
加文葬礼当天,这个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出现的原因,就象其本人坦白的那样,是收到信件,一前一后两封。
摩尔冈斯正是为了这两封信方才动身,亲自前来马林弗德一探究竟。
黄猿在事后查证过,对方确实没有撒谎————弗雷德里克.加文死亡之前直至海军调查期间,伟大航道之内大大小小所有报社媒体都收到相同信件,并且同样是一前一后两封。
一封,是她的告死信。
告死信的信封上印着弗雷德里克家族火漆印,寄出地是海军本部之内,信件内容不仅预知了加文的死亡,同时更详细揭露那个人渣所犯下的重罪。
当那些新闻媒体陆续收到信件,尚未来得及惊骇或者作出反应,紧随其后,就是弗雷德里克.加文的死讯传出。
除了告死信,海军在调查加文之死的这期间,各个报社媒体再次收到内容相近的信件,而第二封,正是这一刻的直播里,通过摩尔冈斯之口缓缓念出的,迪安的绝命书
也因此,弗雷德里克.加文的葬礼当天,受邀前来的新闻记者们,实际上都是怀着探听消息的心思聚集到马林弗德海军本部。
或许,黄猿心想,或许,他当年之所以放摩尔冈斯一马,即使知道对方窥见自己最大的秘密,仍然选择饶过这个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吧?
按照摩尔冈斯所言,那两封信让他认为必须亲自前来马林弗德,这男人也确实是唯一一个对登上报刊杂志的新闻有着掌控权,并且亲自前来的收信人,其他那些根本不敢和政府海军作对,哪怕知道两封信件的内容很可能确有其事也选择退缩,只有摩尔冈斯一个愿意涉险。
无论这个经济报报社社长是出于何种原因,即便是他嘲讽对方时用的那个理由,‘只是要一个大新闻’而已,能够在政府军方的强/权/压制下,仍然选择前来接触知情者试图知道真相,对方如此行事,那么,是不是谋求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昨天写信的那个海军匆匆忙忙见了我一面,今早我却听说他死了。’————也是因为此刻直播里提及的这件事吧?才让摩尔冈斯在葬礼当天冒险潜入戒备森严的海军本部。
为了确认迪安的生死。
虽然表现得贪生怕死,结局之后,摩尔冈斯同样也是唯一一个无视政府海军的施压与威胁,将弗雷德里克.加文的真面目曝光给全世界的人。
当年,黄猿虽然恼怒这个男人无视自己的警告,在那件事里推波助澜,可到底还是没有下杀手,原因,是他在替她和迪安领了对方的一份情。
他的娃娃和他的学弟,不约而同选择同样的方式,试图让受害者沉冤昭雪,那两种信件他后来细细阅读过,所以不难看出,迪安和她,一开始就各自为自己选择了结局。
[我以我的性命与信仰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接下来信中所写…]
迪安和她两个人或许在最初就明白,真相的揭露必定充满阻碍,因为,即便是相同立场的战国大将他们都会阻止,更何况是那些作为政府喉舌的媒体舆论。
当年她和迪安那样做法都是在赌,赌那些收信人的人性,或者,赌那些舆论媒体对独家报导惊天秘闻的功利之心。
或许摩尔冈斯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这个经济报报社社长,却是迪安和她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下,选择破釜沉舟才终于等来的援手之恩。
而既然揭露真相是她和迪安愿意为之赌上性命的坚持,那么,他为了那两个已经不在的人就饶过窥见秘密的摩尔冈斯,也算是还一份人情。
…………
画面之外,黄猿再次因记起陈年旧事而无声喟叹,然而画面之内,这一刻,他却为了摩尔冈斯带来的信件而瞬间恍悟,并且很快陷入狂怒状态。
‘好了,不必继续朗读,说实话你的声音不怎么样。’————二十多年前的他冷声阻止摩尔冈斯继续朗读她那份告死信的内容,继而转身走回到被小鬼抱在怀里的她那里,问她,那封告死信是否出自她的手笔。
可那问题实际上根本不用追问,能够在信中提前预告加文的死讯,除了杀了那个人渣的她,又有谁做得到?
直播里他静静看着当时‘昏迷不醒’的她,自顾自替她的谋算做了一次旁白说明。
那晚被她提示之后,医疗部队重新为加文的尸体做了详细的毒/理/检测,果然现积存着大量能够导致精神紊乱的毒/素,再联系此时,摩尔冈斯取出的那封告死信…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实已显而易见。
一开始她就借用弗雷德里克之名将信件寄出,当时加文有着即将继任大将的威势,印着贵族火漆印章的信件一来能顺利逃过海军对信件流通的管/制,二来收件人也必定亲自拆阅。
而她在信中提前告知死讯其后又预言成真,至此,决定胜负的暗棋顺利埋下。
因为,即使政府与海军试图掩盖丑闻,前来参加葬礼的新闻媒体,在明知确有其事的前提下一定会设法暗中查访。
只要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对加文事件有所风闻,就再没有谁有能力彻底封杀真相,海军不能,世界政府同样力有不迨。
她的算计,可以说险恶至极,在关键时刻才爆更叫人应对不暇。
替她说出那些谋划的这期间,他的音调不咸不淡,仿佛是漫不经心,然而画面之外的黄猿却看见,旧年里那个自己,平静表相之下正在缓缓烧灼的闇火。
没办法,因为任谁现自己被狠狠耍了一把都会忍不住愤怒。
他利用她和那小鬼布下陷阱为迪安报仇是事实,可,他拘禁她也是为了不让她做出过激行为,加文的葬礼必须顺利结束,这件事是共识,她一旦有异动,那她就是政府和海军共同的敌人。
他不希望看见她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她却枉费了他那一番心意。
可…怒意勃的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娃娃干得非常漂亮!
他一直认为她是受制于他受制于海军,这一刻才叫他徒然惊觉,原来她在最初的最初就定下杀着,他自以为和她是博弈,然而开局她却已经稳操胜券。
也正是因为愤怒之余那份油然而生的赞赏之意,他在接下来才会‘狠狠的叫醒’她————以她的谋略,既然有摩尔冈斯带来的惊喜开始,接下来又怎么会没有后续?
甚至,他早知道她对战国大将的决定不满,也一定有所计划,她和那小鬼之所以呆在这个房间里,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阻止她,或者应该说是,他认为自己能够阻止得了她。
直到这一刻,二十多年前的他都认为还有挽回余地,只要…她说出计划,在局势坏到无药可救之前,他至少能设法保住她和那小鬼。
所以————为了强制唤醒她,他向摩尔冈斯索要嗅盐瓶,以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那种出身以及职业习惯,某种刺激神智的随身小用具必不可少。
果然,他得到…稍微有些意外的…东西。
静默的画面里,灌入她口中的酒液有一丝渗了出来…浓腻的蓝紫色/液体…
顷刻间,黄猿无声的轻笑,所谓的因缘际会,真是…确实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所有看似无关的人与事在二十多年前的这一天有了确切关联。
多么奇妙的因果。
…………
她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就明白,她…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更惊讶,虽然他将那份诧异掩饰得很好。
他在直播里详细解释赤土大陆的秘密,那最珍贵的秘药,他借用环环相扣的推测试探她,以此确定自己的判断————从她醒来的反应推断,她对秘药的药效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那魔药出自赤土大陆,下界之人会知道那种后遗症只有一种情况,亲眼目睹过。
也就是那小鬼。
当年确实是他的疏忽,没有想到所谓‘极度惊吓造成的自闭’状态,除了受到伤害造成心理创伤,也有可能是活死人。
那虽然是这一刻才真正全盘想通的事,可他希望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也或许是他希望她否认,哪怕是又一次欺骗他。
他希望那个CP特务口中,她的人形师身份是谎言————旁观者清的此刻,黄猿为自己叹息一声————多么卑微的愿望,他竟然在几乎水落石出的此时此刻,希望她否认真相。
因为,如果她是人形师,那证明她和他之间生的一切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利用,是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刻意诱惑他落入陷阱。
可他动了真心,怎么允许这场相遇是骗局。
她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而他眼底的疯狂黑暗渐渐深刻,她的态度本身就代表着答案,所以,他为她决定好未来:
[如果人形师是男人,那么,你就永远以现在的型态留在我身边],和,[或者喝完它,从此成为只属于我的傀儡娃娃]————这实际上是一个结局,没有选择。
她将永远以偶人的型态,和他共度一生。
他不在乎她人形师的身份,也不在乎一切究竟是不是骗局,他要拥有她,即使是欺骗,也弄假成真就好。
曾经是恶名响彻黑暗世界的男人也没关系,因为,从此以后她将以现在这样,小小的偶人外型和他在一起。
即使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会让她主动喝下真正的秘药,她会为了那小鬼的性命甘愿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眼睛里只看得见他,只记得住他,只为他存在。
她是他生平第一次心动,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她。
…………
二十多年前,他眼底的黑暗蠢蠢欲动,二十多年后,画面之外的黄猿一边为年轻时的自己叹气————当然不是认为自己太过偏执,他是在叹息自己太着急,明明再忍耐一些会更好,这样匆匆忙忙暴露目的让她警觉,就是绝对的失策…
然后,另一边他又头疼。
因为,画面里的他脸上又一次被赤红色超大字体遮掩:[鬼畜],言简意赅,夏洛特.佩洛斯佩罗这阴魂不散的渣滓!
顺便,跳跃的观众留言居然多数赞同:
‘这次干得好!佩洛斯尼!’
‘附议。’
‘附议+1。’
‘附议+2。’
‘啊~确实,黄猿的眼神真是疯狂,还是遮起来眼不见为净。’
‘绝对是认真的。’
‘要么主动维持偶人型态,要么被迫喝下秘药成为傀儡,明明就没有选择,非要说得很民主,也是好笑。’
‘暴戾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着高智商的暴戾疯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黄猿。’
————当然了,赞同夏洛特那个定语的言论也并非全部,其中也有不合群的观点,来自某位王下七武海,顺便,也仿佛心有戚戚般理解了他(但是黄猿一点也不觉得愉快):
‘呋呋呋~真是群情汹涌的指责啊~不过——这次我可要站在黄猿大将那一边了呋呋呋~对比激怒他的那个CP特务,他给娃娃的未来已经很温和了啊~’
‘哈?未来?’
‘当然是未来,呋呋呋~那可是长相厮守的期待呢~’
‘不过也难怪,毕竟是他的心爱之人嘛~~即使被欺骗也愿意容忍,甚至故作不知,黄猿大将,原来你也有这份痴心呢~呋呋呋~’
‘JOKER你认真的吗?’
‘黄猿这种表现要是算深情,哪个女人消受得起!’
‘呋呋呋~你们这些混蛋知道什么!我可不是胡说八道,要不是动了真心,以那个娃娃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挫骨扬灰了好吗?’
‘不信的话,你们不妨代入自己去想想,二十多年前如果你们站在黄猿的立场…呋呋呋~你们会怎么做?会放过她?如果爱上了又会怎么样?黄猿大将选择的可是最合适的方法了呢~’
‘………呃~不知道是不是我傻了,居然觉得天夜叉你说得有点道理?’
‘果然,只有变态才能理解变态吗?’
‘上边说得对。’
‘确实很变态,黄猿和天夜叉都一样。’
‘呋呋呋~你们这帮混蛋!’
…………
你们全部都是混蛋!
就算天夜叉分析得很正确,以至于让夏洛特.佩洛斯佩罗那渣滓暂时撤下按在他脸上的赤色标签,他也一点都不觉得欣慰好么!
在别人真(爱)情(恨)流(交)露(织)的时候居然大放阙词,简直该死!
头疼过后,黄猿狠狠的调回注意力,下定决心不到最后绝对不会再分心关注什么留言!
于是,全部心神投入到直播当中:
而到此时,画面里,对他的恨声质问,她承认是她给了他回应————她在陌生的世界醒来,对过去一无所知却身负替死命令,同时更面对无边的黑暗与恶意,她彷如溺水之人,唯有竭尽全力回应他,哪怕他给予的特殊,刺探多过善意。
就象她说的那样,她认为她和他是一丘之貉,确实,他和她从相遇开始就彼此防备相互算计,两人之间那种因为相似而相知,进而渐渐产生的特殊情意,到底比不过各自的坚持。
所以,她才会说,‘未来倘若有机会再见面,我会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
那不是狡辩敷衍,而是确确实实的…对他的回应。
黄猿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她,就象她能看出他有几分诚意,他同样能察觉她是否真心。
所以,他的恨意疯狂顷刻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因为来不及了。
等到这一刻才等来她的承诺,可惜,她和他那样相像,无比傲慢又唯我独尊,就象片刻之前,他在真相大白将要反目成仇之际才愿意承认爱意愿意退让,她会选择软弱的真情流露,当然是…无可挽回之时。
他转身急匆匆走向那堵坍塌的外墙,透过那里远眺葬礼举行的位置,她在他身后轻声道谢,她不会因为自己利用海军而觉得内疚,到底却也将他的另眼相看记在心里。
她说的那些话让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只是不等转身,刹那间,那如海潮般扩散的喧嚣先一步传了过来。
二十多年前那幕惨烈/剧/变真正开始:
灰蒙蒙如雾气般的异象自岛屿低处的建筑群之间溢出,以缓慢却不可阻拦的速度扩散,又一点点朝着高空攀升,不过片刻就如巨大阴影笼罩在马林弗德岛屿上空。
起源处正是海军为弗雷德里克.加文举行葬礼的那片区域,确切的说是那间大教堂。
宁静的白天,肃穆的葬礼,因为那片来历不明的预兆,渐渐酝酿出由惊愕带起的哗然。
画面里,他的身后,她低声向摩尔冈斯解释,她透过细节窥见到弗雷德里克家族的信仰,以及死者加文的隐秘习惯,她说知道入殓仪式需要神父进行祷告,所以,关键词是——宽恕。
弗雷德里克的葬礼仪式上,神父为死者进行祷告的祈文当中确实有她需要的那个词,所以,室外天幕之上遮蔽的阴云,是以那个关键,[宽恕]作为开始。
她的语调不紧不慢,说那些话时视线越过他的背影投向更远处的天空,这一刻,那素来平静绵软的声线徒然带起刻骨恨意,森冷冷的杀机再无掩饰。
漫天迷雾很快幻化为墨黑闇火,自起/点处起灼然拔高的狰狞火焰,在马林弗德岛屿之内与天空之上无形无质燃烧。
惊怒之下他猛地转过身问她做了什么,却迎上她怨毒扭曲的疯狂眼神。
天空之上燃烧的闇火映在她的眼中,光影明灭间,那双金褐宝石色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无边地狱之门正在缓慢地开启一线。
她在越来越多的喧哗与嘈杂声中,冷冷的回答他:
‘是所有被害者的愤怒之火。’
‘那些孩子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凝结成黑暗,它们被放入弗雷德里克.加文的身体,哪怕死亡也将如影随形。’
‘那个罪人将永远被惩罚之火燃烧,身躯化为灰烬,灵魂将永受折磨。’
‘至于接下来你们将看到的那些,是真相。’
黄猿在当年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他身后的高空究竟演绎些什么,可当时,透过摩尔冈斯惊愕至极甚至愤怒的眼神,他也大概猜得到————正如此刻画面之外的他目睹的,所谓,痛苦与恐惧凝结成的黑暗,是弗雷德里克.加文的全部恶行。
每一个在无边恐惧与痛苦中死去的受害者,每一桩曾经深埋地底不为人知的罪恶,所有被极力掩盖的真相,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暴露无遗。
二十多年前的葬礼当天,教堂聚集着成百上千人,死者亲属,海军将领,政府官员与贵族来使,以及,伟大航道之内所有知名媒体的记者。
甚至,异象的笼罩范围内,更有马林弗德全岛不明真相的平民和士兵,伴随着高空之上那一幕幕惊天罪恶的揭露,无数旁观者出的惊呼与尖叫,汇集到一起几乎要响彻云霄。
政府与海军费尽心思试图维持的虚伪正义,顷刻之间碎为齑粉。
…………
高空凝结的幻象之下,酝酿已久的喧哗嘈杂刹那间变质成为巨大混乱,而身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却若无其事,缓声对着呆站在一侧的摩尔冈斯说道:
‘社长先生,我的初衷与海军中士迪安违背军令寄出揭信件一样,我和那个年轻人都相信,正义或许会迟到,却一定不会永远缺席。’
她说:
每一个受害者曾经的遭遇,无论是谁打算掩盖事实,都不会成功。
因为,这片火除了马林弗德,也在受害者们的埋骨之地燃烧。
以弗雷德里克的尸体与灵魂为代价,以所有受害者残余的痛苦恐惧为媒介,你们眼前所见,名为————审判。
无论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每一个不作为的知情者,与同谋帮凶,甚至谈及此事时散恶意的旁观者,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那确实是她为加文一事定下的裁决,名副其实。
然而在当年,黄猿并没有预料到,她口中的[审判]竟有着恐怖至极的杀伤力,画面之内,后果尚未出现的这一刻,他仅仅是愤怒,为她的不顾一切。
因为,天空之上燃烧的黑火,烧尽的不仅仅是政府海军希望的平静假相,同时也是在烧毁她和那小鬼的容身之处!
他知道她聪明得象个妖怪,摩尔冈斯出现之后,他也知道她蓄谋已久,可他没有想到她藏着的后续竟是这样!
她竟然选了这样可怕的方式,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简直疯狂至极!
倘若如她所言,高空那片火除了马林弗德,也将在受害者们的埋骨之地燃烧————那么,混乱与动荡的扩散不可避免,局势很快会恶劣到前所未有。
而这之后才是真正的不可收拾,他几乎能想象,政府与海军震怒过后会怎样疯狂报复始作俑者,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既然她选择与政府海军为敌,哪怕站在人道主义立场,海军不会交出作为幸存者的那小鬼,却同样不会再为她和那小鬼提供任何保护。
或许她不在乎个人安危,可她也该知道,她闹得举世皆知,她要保护的那小鬼会是什么下场!
更何况她有着人形师的身份,那个暗世界恶名昭著的掮客是赤土大陆追缉十五年的要犯!那小鬼更是CP势在必得的药人!失去海军的庇护,她和那小鬼的今后可想而知。
她明明那样聪明,为什么偏偏做出愚不可及的选择?
他为她的自作主张而失去冷静,几乎口不择言:‘那么你也该知道,你闹得举世皆知,你要保护的那小鬼会是什么下场?’
质问她的这一刻,他眼睛里的焦虑甚至多过愤怒,‘我不认为你如此愚蠢!’
只是没想到,她却立刻回答了他,‘当然不。’
‘我可不止会那一个魔法阵。’
她没有给他惊讶或者询问的机会,错开与他交汇的目光,视线仿佛是看向更远处,又仿佛是看着眼前那方寸之间的虚无————
画面里,二十多年前的她眼底有一线流光划过,那是诡秘而愉悦的笑意,随后悠悠的接下去,说道:
[以我之名,献祭替身偶人的身体,这个身体每一分都将化为灰烬,以此为代价。]
[换取,从此刻开始,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无论是意识还是行为,任何一种对尤妮丝产生的恶意,都将受到惩罚。]
这一刻,画面之外,黄猿的心脏猛地如被针尖刺入————他来不及阻止…
一切生得太快,当年他如果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会应验,他无论用什么手段,即使是杀了那小鬼也好,都会让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