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逐渐沉入暮色的天地,太阳始终不曾露面,只在西边的天空渲染出几分哀婉的色彩。背后,机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惨叫声直冲天际,惊散了晚归的鸟儿。
晚风吹过,奔跑中的男人惊觉自己脸上湿凉一片,抬手一擦,全是水迹。他不敢停,他怕被现,怕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凄惨地死去。枪声和叫声渐渐隐去,泪水也被风干,只余皮肤上的紧绷之感。可他心底却涌起强烈的憎恨,他真心希望那些日军能全体暴毙,不,最好是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他
也恨自己身为时空穿梭者的无奈,不能干涉历史;恨自己的无能,胆小,不敢站出来为他们出头。
此时此刻,他突然体会到同胞二字深层次的含义,那是一种即便素不相识,即便相隔百年时光都无法隔断,都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的联系。回到藏身处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站在树下眺望的胡蝶最先现他。自从杜兰德走后她一直心神不宁,生怕他出事,别人都在休息,只有她时不时跑到高处的树下张望。
尼克劝她也不听,非要随时关注山下的动静。菊若倒是安静地休息,连姿势都没变过。
如今见到杜兰德回来,哪还忍得住,立马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杜兰德被她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放开布袋,伸手抱住她,轻声说:“我回来了。”两人离得太近,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他鼻端,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柔软胸脯下猛烈跳动的心脏。软玉温香在怀,冲淡了那些带血的记忆和压力,仿佛瞬间
从地狱回到人间,提醒他这里不止有屠杀和暴虐,还有希望和美好。
“终于平安回来了,胡小姐都快成望夫石了。”听见动静的尼克随后赶到,看见相拥的两人忍不住出言调侃。
胡蝶羞红了脸,从杜兰德怀中退出来:“我只是担心他的安慰,你……不要乱说。”
杜兰德笑着捶他一拳:“胡小姐脸皮薄,不要胡说。”
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回大家休息的地方,冬日的夜风似乎都温柔许多,缓缓地飘摇在他们身边,不复城里的肃杀。杜兰德从未觉得活着的感觉如此好,能看见低头浅笑的胡蝶,能听到尼克的插科打诨,能呼吸到有点冷却很亲切的空气,甚至就连形迹可疑的菊若都越顺眼起来。在城
里的那一幕幕好似漫长的噩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幸好,梦醒了。
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后,杜兰德大致讲了下城里的情形。他已经尽量客观讲述,不去渲染血腥氛围了,但日军的暴行还是把大家吓得肝胆欲裂。安太太和婆婆听到日军残害女性的行径后抱头痛哭,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接着小文也埋进爷爷怀中大哭,她还太小,不懂慰安妇是什么意思,但看得懂别人表情中的惊
骇,也知道被枪杀是什么意思,她的父母就是死在她眼前的。
梁老太太和儿媳相拥着低声抽泣,梁志成愁眉不展地抱着女儿不住叹气。
胡蝶咬咬牙道:“我们去无锡吧,那儿离这很近。”
杜兰德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提议:“如果很近,我们就不该去,天知道它什么时候又沦陷在日军手里?我们应该往远处逃,逃的越远越好。”
菊若环视众人,冷笑地开口:“我早说过,我们该去上海。”“不,我们必须去南京。”尼克不容置疑地说,“且不说别的地方是否安全,单说我们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没有足够的物资储备,怎么逃到远处?南京有许多外国教会和
驻华机构,绝对是我们寻求庇护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先去上海,待战事稍微平静点后再去南京?”菊若反问,“至少上海战火暂时平息,而且有许多租界,也可以让我们安顿下来。”胡蝶冷冷地看她,转头对杜兰德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赶不了远路。再说,上海已经沦陷,我们要去租界也得穿过鬼子占领的地区。怎么保证大家的安全?孟大爷
和安太太两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是我负责照顾的病人,我不能撇下他们不管。”
杜兰德看看大家,无奈地说:“好吧,等天黑后,我们离开这里去无锡。”
尼克神情一变,还想说什么,杜兰德又开口了:“去了无锡之后,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去南京。反正回上海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我信不过日军。”其他人早没了主意,听他这么说便全都同意了。菊若见无人赞同自己的提议,便闭上嘴不再说话。尼克虽然坚持要去南京,但也知道绝对不可能强行逼迫杜兰德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只得暂时答应下来,等去了无锡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