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兰德和胡蝶日夜奋战的医院以南七八公里左右,是被国民党军88师驻守的雨花台。此时的阵地上,黑黢黢的夜被各种火光照得如同白昼,日军第六师团正在谷寿夫
的指挥下疯狂进攻中方阵地,炮火如雨点般倾泻而下,阵地被笼罩在厚厚的硝烟里,十步之外敌我莫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下,负责守卫雨花台的各级军官亲率部下与日军开展惨烈战斗。炮弹打完了就上步枪,步枪没子弹了就拼刺刀,刺刀坏了就直接肉搏,牙齿、指甲在
此时都成了武器。所有人都抱定一个决心: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一个敌人去垫背。参战官兵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打满淞沪会战全场的人,刚刚撤到南京不久,还未休整完毕就接到调动任务。面对兵力数倍于己且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日军,他们有的,仅仅
是一腔热血。
这一战,他们没有胜利的把握。
这一战,他们下定牺牲的决心。
不大的阵地在两军之间反复易手,双方死伤无数,鲜血在焦黑的战壕沟壑间肆意流淌,久久不能凝固。
一日之内,或战死沙场、或弹尽援绝自尽身亡的旅团营级军官达数十人。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数次组织敢死队主动冲击敌方阵地,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战况最惨烈的当属负责护卫无线电通讯的这个团,日军知道他们负责向全体守军传达军令和战况的任务,因此对他们的攻势也最为猛烈。连番血战后,全团仅余团长身旁一个特务连的护兵。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团长下令无线电分队全速后撤,自己带领其余士兵将所有手榴弹打开盖子堆在战壕前,手握导
火索,双目通红地瞪向敌人。他的家人几乎都在日军的空袭中丧生,现在的他了无牵挂,也无所畏惧。如狼似虎的日军借着炮火的掩护冲到前沿,不等他们拉开枪栓,数百枚手榴弹就齐声爆炸,血雾陡然炸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他们中许多人到
死都不明白,那个已被打成成筛子的人,怎么还有力气拉动导火索。
然而,如此惨烈的同归于尽并不能阻止日军的攻势。东方的天空逐渐泛白,阵地上再无能站起来的守军。
雨花台,陷落。
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整个南京城的上空都弥漫着厚厚的硝烟,日军已经推进到中华门下。
在这座始建于明朝洪武二年的城门口,日军三次攻进门又三次被顽强抵抗的守军打出来。当初修建此地的人恐怕不会想到,数百年后这里会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双方在此地扔下了数百具尸体,道路为之阻塞。不论日军如何进攻,中国守军始终不退,许多士兵即使身中数枪,也会咬着牙用刺刀刺穿涌上来的日军胸膛,直到力竭倒
地,战斗到底的光芒还在他们的眼中闪烁。
城墙上的守军像春风中的野草,一批倒下,新的一批又站起来,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即使令旗早已倒下,城门上下的官兵都能配合默契地打退日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明明都是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个子,怎么会爆出如此大的力量与精锐的枪炮作斗争?日军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的确确被阻在门外不得入内
。
眼看久攻不下,己方死伤人数越来越多,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日军将领被迫调来数百架飞机和近百门大炮对中华门狂轰滥炸。
冷兵器时代的防御工事终究抵不过火药炸弹的攻势,即便是在建造时兼顾到火器威力的明代城墙。血肉之躯终无法与钢铁洪流抗衡。
中华门,失守。战争仍在持续,傍晚时分,大部分日军都已突破外围地区的守军,攻入南京市区。一封封战报涌入唐生智位于百子亭寓所的指挥室,参谋们不停地走来走去,炮声隆隆,
话务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不停报告各处失守的消息。
窗外,暮色沉沉。这位前不久还在高层会议上极力主战的武将正深色怅然地倚窗远望,战争开始以来,他无数次拒绝了下属让他进入防空洞的请求,就是想让自己听听这漫天的炮火声,让
自己知道如今身处的环境。当初他是怎么想,在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都认为应该撤退的时候要求留下死战到底?就为了让自己这个“反蒋派”从被边缘化的境地中走出来吗?还是想在李、白那帮人面
前扬眉吐气?
日军劝降书来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过投降的心思,但理智让他撕碎了那封信,他虽然曾经“反蒋”,但不想成为第二个汪精卫。
面对节节败退的局面,他根本回天乏术,难道真要像自己跟蒋介石保证的那样:没有统帅命令决不撤退,誓与南京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