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坐定,敲门声就从包厢门外传来,杜兰德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难道是被他抢票的人通知了火车上的人?
“铃木先生,请问您在吗?”许是见包厢里没有回音,敲门之人以日语出声询问。
杜兰德认出这个声音,是这节车厢乘务员松子小姐,她来干什么?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听半天,确认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后才作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拉开包厢门,以他为数不多的日语词汇说:“松子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通知您一声,火车已经开动,我们会在12点准时开始提供午餐,您可以去餐车用餐。”松子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您不想去餐车,也可以呼叫我们,让我们将午餐为
您送到包厢里。”
杜兰德心中一惊,飞快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不过我昨晚通宵处理商会的事,现在有些困,想睡会儿,不希望有人打扰。”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铃木先生您好好休息。”松子朝他鞠躬道。
“谢谢。”杜兰德看她离开后立马关上包厢门长长舒了口气。
看来这个包厢不能久待,万一来个认识铃木本人的人他不就露馅了吗?还是去中国人多的车厢比较保险。
做出决定后杜兰德连行李都没拿,搜出手提箱里所有现金和值钱物件,直奔车尾的硬座车厢。
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又乌烟瘴气的,日本人根本不会过去,是绝佳的藏身之处。列车上熙熙攘攘全是人,杜兰德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到最后一节车厢,这里已经没有空位供他坐下。索性他餐风宿露惯了,没太多讲究,当即就在车厢的角落里寻到块地方
席地而坐。他旁边的座位上是四个男人,中间的小桌板上放着瓜子花生酒水之类的吃食,几人一直在边吃边聊。杜兰德本就无事可做,就着凉水啃了两口铃木箱子里的饼干,觉得实
在难以下咽,索性丢到一边,竖起耳朵专心听他们谈话。坐在最内侧的男人应当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他留着长长的山羊胡,花白的头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正嚼着花生米说:“少帅现在北平设陆海空军副司令行营,节制所有东
北、华北各省军事,和蒋光头那是南北分治。我琢磨着,到了那儿能太平些,东北是丢了,总不成还让日本人进了山海关吧?”他旁边是个身材敦实的圆脸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大大咧咧道:“嗨,刘老你家大业大,在北平还有好几个铺子,自然是能过得悠闲。我身无长物,又没妻儿啊,是不打算在北平待着啊。我要去上海,那地儿繁华啊,日本的棉纱、美国的小麦、英国的鸦片,潮水儿似的从那儿登岸,遍地黄金啊,到了那地方,怎么着也能找个活计
啊。”
杜兰德不知道他是哪里口音,但听他说话就不自觉想笑,尤其那句尾的啊字,怎么听都喜感十足。
可如今好像不太适合笑出来,他只得咬着牙抵住高涨的笑意。圆脸汉子的对面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穿着灰色长袍,十足书生意味:“唉,老范啊,别做梦了,还遍地黄金呢。国家不强大,到了哪儿能有太平盛世啊?看,看看,你们看路上逃难的那人,一群一群的。报上说,今年美国纽约建成了座帝国大厦,高381米,那叫摩天大楼,咱们国家要是有人家一半强大……唉
,东北啊,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刘老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叹气道:“听说上个月日本相滨口雄幸死了,死于枪伤感染,他是去年中的枪,刺杀他的人是拥护对咱们东北用兵的。他们为了占咱们东北
,连自己的相都敢杀,咱们自己的军队要是不争气,东北……怕是永无光复之日了。”
四人中唯一没有说过话的高瘦男人伸长脖子朝车厢头看了眼,向几人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列车员过来了,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众人顿时像霜打蔫的茄子一样闭上嘴,闷闷地拿起花生,剥开后塞进嘴里有气无力地嚼着。
杜兰德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车厢里所有人的脸。他们中有握着拐杖的耄耋老人,也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如今才1931年,6年后才会爆全面抗战,14年后才会彻底将日本鬼子赶出去。14年,人生有几个14年?这些此时此刻还在嬉笑打闹的人有多少能熬到那天?
心下怅惘的杜兰德不知道就在他进入这节车厢的时候,胡蝶带着丫鬟和老仆人在前一节车厢坐定。刚一坐定,胡蝶又想起刚刚兄长送她上火车时的情景,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出远门,根本不知道未来将会面对什么。父母早逝,她一直与兄长相依为命,谁想这次
兄长会做出如此决定……
想着想着,胡蝶的眼眶又红了,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手帕擦着眼睛,低声哭泣。
与她一起上火车的丫环小玲轻声规劝:“小姐,不要哭了,等到了北平就好了。少帅就在北平,那里重兵云集,日本军队进不了山海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