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练三营兵居然要用半年,咸丰不免有些失望,但想到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上的折子,想到这三营兵练成之后是用作拱卫京畿的也就没说什么,而是冷不丁问:“你认不认得六合知县温绍原,他好像也曾在两淮运司当过差。”
韩秀峰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顿时意识到皇帝是有心整饬吏治的,只是一登基就面临民变蜂起之危局,没有时间从容布置,选人用人的余地有限,只能以道光朝旧班底来应对,无法改变人才匮乏、文武官员老迈之现状,不然他绝不会记得同样是捐纳出身的六合知县温绍原。
“臣不认得,臣署理两淮运副时温绍原早调任六合,署理六合县事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琦善?”
“臣也没见过琦善大人,琦善大人去年率援军赶到扬州城外时,东犯的三路贼兵不敢孤军深入,相继退守扬州。臣在阻截其中一路贼兵时腿又受了伤,便奉命回海安边养伤边招募青壮复建盐捕营,之后再也没去过扬州。”
咸丰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腿上有伤,下意识问:“伤有没有养好?”
韩秀峰不敢信口开河,急忙道:“托皇上洪福,臣的伤已痊愈。”
咸丰本打算让韩四站起来回话,以示恩宠,但想到韩四腿伤已痊愈,而且让他站着奏对不合规制,干脆打掉了这个念头,想想又问道:“那你认不认得吴廷栋?”
“臣不认得。”
“胜保呢?”
“皇上恕罪,臣也不认得胜保大人。”
一问三不知,谁都不认得,咸丰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即将编练的三营兵是用来拱卫京畿的,负责编练这三营兵的营官最好谁都不认得,略作沉思了片刻又问道:“你在泰州署理过州同,泰州离仪真不远,可认得吴文镕的家人?”
“回皇上,臣见过吴家的两位老太爷,认得吴大人的堂弟吴文铭,林凤祥、李开芳和曾立昌犯扬州时,臣担心吴家老小被贼兵挟持,曾派人跟吴文铭去仪真接两位老太爷,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据回来的人说他们赶到时,吴家庄已被贼兵烧成了一片废墟,两位老太爷率八十多吴家子弟宁死不降,全部殉国。”
见皇帝若有所思,韩秀峰又凝重地说:“吴文铭从吴家庄回来之后便在臣编练的泰勇营帮办营务,亲率三十多名乡勇去大桥镇一带袭扰匪,不但烧毁了贼兵囤积在大桥镇的粮草,还杀了四十多个贼兵。”
“后来呢?”
“后来臣要回海安养伤,只好把泰勇营托付给了盐知事张翊国和吴文铭,再后来他们便在雷以诚雷大人麾下效力。”
想起琦善年前上折子弹劾张翊国,而江宁布政使、江苏按察使和两淮盐运使竟上折子保张翊国,奏请让张翊国留在扬州效力,咸丰下意识问:“你认得张翊国?”
“臣认得,他曾跟臣一道坚守过万福桥。”
“张翊国会不会打仗,是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皇上,张翊国会不会打仗臣不敢断言,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在臣率一千乡勇赶到扬州城东的万福桥时,他已经跟副将朱占鳌在扬州城西的长春桥阻截过一次,扬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几乎全望风而逃,就他们二人挺身而出。”
韩秀峰打心眼里觉得应该帮张翊国说几句公道话,也不管奏对时尽可能简明扼要的规矩,接着道:“他们手下兵勇少,贼兵势大,朱占鳌就这么殉国了。张翊国在朱占鳌殉国之后收拢溃兵,在运河边上接着阻截,再次被击溃。然后再收拢残兵招募青壮退守仙女庙,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仙女庙又被击溃了,只能去万福桥跟臣一道坚守,堪称屡败屡战。
后来在雷大人麾下效力,他甚至亲率两百乡勇杀到了扬州城内,却因为城西和城北的官兵没按约定一起开打,结果功亏一篑,只能率剩下的十几个乡勇退出城外,据说一出城就倒下了,浑身都是血,身负几十处伤,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生怕死!”
咸丰相信韩四的这番话不会有假,终于搞清郭沛霖等人为何要上折子力保张翊国,也意识到革琦善的职革得一点也不冤枉,只是江北战事未了,贼兵还盘踞的瓜洲,临阵换将不合适,就算想换也没合适的人选。
再想到也没什么好问的,干脆抬头道:“跪安吧,办差要紧,领到官凭赶紧去固安上任,别把功夫耽误在应酬上。”
“臣遵旨。”
……
再不“跪安”韩秀峰真扛不住了,尽管腿上绑了软垫,可跪这么久真不是滋味儿,双腿麻得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要不是强撑着,猛然间站起来真站不稳。
捧着皇上赏赐的《礼记注疏》,在侍卫们羡慕的眼神注视下走出圆明园,正准备再往前走几步找个没人的地方揉揉腿,大头和小山东突然从角落里跑了出来,一见着他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潘二来了,他也来京城了!”
“长生回京了?”韩秀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来了,跟王老爷一道来的,中午刚到的会馆,晚上正好吃我的喜酒,四哥,你说巧不巧!”
“哪个王老爷?”
“海安的王老爷,除了海安的王老爷还能哪个王老爷。”
“他们来京城做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