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坛酒还没喝完,吴平江宿醉在石桌边上,徐江南捧着剩余不少酒水,自酌自饮。
魏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低头看了一眼吴平江,指着徐江南笑骂说道:“第一天过来,就把人灌成这般模样。瞧这样子,明日怕是出不了城了。”
徐江南眨着眼说道:“那赶明我去。”
魏青山侧头闻了闻酒水的香气,睨了一眼徐江南说道:“去吧去吧,篓子只要不捅太大,老夫还能替你扛一扛。”
徐江南乐道:“那就先谢过师父了。”
魏青山轻哼了一声,“老夫跟你这个傻师兄可不一样,三碗酒就给买通了。”
徐江南心里敞亮,口里还是说道:“明白,明白。”
魏青山这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说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徐江南嘿了一声说道:“我不是圣人,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圣人过,我爹愿意为了西夏朝廷做很多事,甚至不要命,这一点我也可以,而且不像那些人,只是张嘴说说。就说我爹,谁都知道我爹做了很多事,可是现在我爹的下场,命都没了,到头来还得被人骂,凭什么那些什么都没做的人,最后反倒是风风光光,甚至还敢对着我爹指手画脚。”
魏青山不着急,一直等徐江南完牢骚,理了理袖口说道:“你知道明天你要是拍拍屁股走了,你师兄可能在燕城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你是只身一人,走便走了。可是你师兄拖家带口的,能走得掉?”
徐江南沉声不说话,看着碗中顺着酒水一闪一闪的弯月。
“之前听你们说到这位长史,我便去找人问了点事。”可魏青山随后又是说道:“能不能先把杀气敛起来,两坛酒都消不掉?”
徐江南抬头一笑,碗中酒水顿时安宁下来,弯月立在中央,不起涟漪。
魏青山这才说道:“这位燕城的长史姓许,原本南越的官员,因为你爹丢了官帽,后来给严骐骥送了点银子,又被朝廷重新起用,来这做了长史,这一做就是二十年。”魏青山端着酒说道:“属于好事不做,坏事也不敢做的那类人。”
徐江南冷眉说道:“也得他要有那个本事啊,凉州跟江南道不一样,凉州的武官手上是有士卒的,李怀能在凉州扎根二十年,靠的可不是银子。而且他许卫仲可是南越的官,在凉州他要是敢做半点逾矩的事,这刀子可就是四面八方,严骐骥把他调到燕城,就是想在凉州心腹上插刀子,当初姓许的愿意过来,也是瞧着徐家落败,以为在这边替严骐骥做上几件大快人心的事,表明表明心迹,就能重新回到庙堂上。可后来风声过去了,姓许的瞧见没戏,这才缩头过了这么多年。”
徐江南眯着眼喝酒,“师父,我就这么坦白了跟你说,世间无论再过百年还是千年,朝廷和江湖都走不到一块去,背道而驰的方向,怎么可能会穿一条裤子,这次幸好,是对上辽金,要是对上北齐,你看这些个江湖世家,会不会猫着身子过冬。你看当年我爹南下,方家有过什么作为吗?不过就是写了份表,奏请新朝,跟百官一样,改朝换代,与他们来说不过头顶的青天换了个姓,世家还是世家,江湖还是江湖。
我能从那娘们手里活下来,这个道理占了很大成分。辽金的江湖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就像我同陈铮,要不是因为我爹,八辈子也走不到一块去。陈铮以为我跟他讨价还价是因为胸有大志,我有个屁的大志,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去做,而且这事是对的,哪怕我知道陈铮在拿我当刀使,要是对上北齐,我指不定在哪喝酒。”
徐江南说完以后还看了一眼魏青山,他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你老人家是江湖人,他也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朝廷的事就少掺和进去,说着徐江南仰头继续说道:“我跟陈铮讨价还价就是不想在这事情上有太多牵扯,一锤子买卖,到时候一别两清,谁都不欠谁的。”
魏青山给自己倒了杯酒,低头嗅了一下酒气,然后随心说道:“真的就没牵扯了?”
徐江南身子往后一仰,知道魏青山说的是什么,苦笑说道:“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不要命了,要说前两年的时候,我觉得她在往深渊里面掉,越来越深,我没办法,只好伸出两只手来拽她,后来现自己也在慢慢往悬崖边缘靠近,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松手,可时至今日,我只能说我还会伸出手来,但另外一只手肯定会拽在岸上,如果她愿意,我会带她出来,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强来。”
徐江南轻叹补充了一句。“哪怕我答应过先生接她回来。”
魏青山也是往后一仰,身子斜倚,身后无物却依旧稳当。望着天边月光喃喃说道:“希望如此吧。”
徐江南轻轻嗯了一声,原本他还有些话想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和辽金那娘们的约定原本是想让老人知道,但一想到,这当中肯定是有陷阱的,又吞咽了回去,他不相信这点零碎交情能祸乱到她与辽金朝廷的关系,这娘们到时候给的名录上面肯定有棘手的人物,徐江南甚至想到时候会不会闯进贼窝,他不想到时候让这位老人替他送命。
一直到第二日曙光,师徒二人都没说话。
徐江南正要起身。
老人闭目,话语却是响起。“去吧,万事不要顾忌,老夫行将就木,但还是能给你小子免去一些麻烦的,大不了再去兵马司耍一道威风。”
徐江南身子一愣,然后默不作声离开。
吴平江宿醉酣睡,城外酒馆却是照常营业。不过让酒馆常客感到惊讶的便是今日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还有一位耳目喏喏不敢多说半句知命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