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情况,陆嵘四兄弟,生母却有三人,陆斩治家严,哪个敢上蹿下跳叫他知道,定然会赏一顿板子,但陆斩也很通人情,只要求四房子孙于每月逢十的日子来老两口这边用饭请安,一家团聚,其他时间单凭心意。像萧氏这样的亲儿媳妇,每日都会领着女儿来老太太这边坐坐,大夫人二夫人那边也来,但肯定不如萧氏勤快。
宁安堂,朱氏一身华服端坐在堂屋朝南的太师椅上,眼角眉梢在妆容下明显上挑,显得凌厉威严,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委屈哀伤,让她整个人与一身的打扮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怯懦的灵魂,被硬塞进了这具诰命夫人的身体。
朱氏是农女出身,随陆斩进京后没少叫人品头论足,一次两次能够忍受,次数多了,朱氏开始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认真地向其他贵妇人学习,穿最好的料子,化最精致的妆容,口音变成了最标准的京话,再无老家村土味道,她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好,陆斩却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想到昨晚得到的消息,陆斩又去周老姨娘那儿了,朱氏眼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落了下来。她委屈,她老了,陆斩喜欢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虽会吃醋,好歹能理解,可周老姨娘比她还老两岁呢,陆斩喜欢她什么啊?
因为周老姨娘给他当过几年大丫鬟,两人感情深?还是周老姨娘在床上,比她好?
朱氏想不通。
“您快别哭了,一会儿老爷到了叫他看出来,肯定又要不高兴。”兰嬷嬷弯腰凑过来,无奈地劝道,递上一方帕子。
朱氏接过帕子,点点眼睛,毕竟二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她的眼泪来得快去得快,正襟危坐,等待四房孩子过来给她请安。她是家里的老太太,得摆出当家老太太的谱,亲儿媳是好的,大儿媳平易近人,侯府出身的二儿媳眼睛却长在天上,在陆斩面前对她恭恭敬敬,陆斩一走,二儿媳眼神立即就变,轻飘飘一个嘲笑的眼神,比一百句话更让她难受。
“娘。”
最先到的,是住地最近的女儿陆筠,小姑娘才十岁,算是夫妻俩的老来女。看着乖巧的女儿越走越近,朱氏心里又冒出个念头,陆斩是不是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来了?膝下一双子女,儿子聪明却坏了眼睛,剩下一个女儿……
“娘?”母亲面露悲伤,陆筠疑惑地唤了声,“娘你怎么了?”
朱氏这才现女儿已经来到跟前了,大眼睛水汪汪的,脸蛋又白又嫩,比她小时候还漂亮。女儿好看,朱氏心里舒服了,笑着敷衍了过去,问女儿昨晚睡得怎么样。陆筠呢,不但容貌酷似母亲,性格也特别像,说好听了叫单纯,难听了就是没心没肺,她知道母亲过得不大开心,但因为惧怕让母亲不开心的父亲,只能努力孝顺母亲,做个乖女儿。
娘俩有说有笑的,陆斩抱着陆明玉来了。
朱氏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都忘了吃周老姨娘的醋。
陆明玉也挺尴尬的,细声唤祖母姑姑,陆斩弯腰放下她,陆明玉立即朝对面的和蔼祖母跑了过去,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阿暖好想你啊。”果然还是祖母的怀抱更舒服,被祖父抱着,一路上她动都不敢动,难受死了。
亲孙女会撒娇,朱氏心软软的,拍拍孙女单薄的后背,她扶起人仔细打量,询问是不是好利索了。因为是自内心的关切,贵气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骨子里如水的温柔,陆斩站在对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坐到朱氏旁边的太师椅上,目光一扫,落到了女儿身上。
陆筠比侄女还胆小,低着脑袋,看都不敢看父亲。
可几个孩子里,陆斩是最喜欢陆筠这个女儿的,只是他不懂怎么哄小姑娘。
“阿筠最近在学什么?”陆斩端起茶,尽量放柔声音问。
陆筠站在母亲这边,小声回答:“李夫人教我们女红了,在学绣帕子。”
陆斩淡淡地哼了声,女儿家为何学女红?还不是为了伺候未来相公?
他另有所想,一屋子人却因为他那声冷哼紧张起来。朱氏怕自己的丈夫,可护犊子是女人的天性,瞅瞅因为不知说错什么话吓白了脸的女儿,朱氏拍拍怀里的小孙女,斜着陆斩道:“阿筠有天分,学得快,都说崔三姑娘女红出众,我看咱们阿筠的针法比她还好呢。”
不知不觉流露出在外与贵妇人们周旋时的虚荣。
陆斩听着刺耳,虎眸瞪着门口,脸色更臭。
朱氏蔫了,收回视线,再不敢言语,苍白的脸与女儿一模一样。
陆明玉瞅瞅祖母与死后才能重逢的姑姑,心底突然窜起一股小火苗,冲动的话脱口而出:“姑姑女红好,祖父不高兴吗?”
陆斩微怔,对上小孙女委屈的眼神,妻女苍白的脸,意识到三人误会了,他咳了咳,看着陆筠道:“阿筠女红好,为父很欣慰,只是练女红容易坏眼睛,阿筠注意休息,别为了跟人攀比弄坏身体,你是尚书府的姑娘,不需要靠那些出头。”
陆筠连连点头,小脸兴奋地红了起来,父亲居然也会关心她……
朱氏脸却更白了,只觉得丈夫话里有话。
陆明玉到底活了两辈子,听出祖父的弦外之音,她偷偷扫眼一身素雅打扮的周老姨娘,再看看祖母身上的锦衣华服,隐隐约约的,好像抓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