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凌子云看着纪澄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可凌子云却觉得翻了年即将满十六岁的纪澄,变化已经大得惊人了。
如今的纪澄让凌子云觉得有些陌生的疏离,以前在晋地时,虽然纪澄模样生得好,书也念得多,但彼此没有距离感,而现在凌子云觉得纪澄就像是一块渐渐被打磨好了的玉石,泛着莹润的光,价值连城,仿佛昔日和氏。
至于凌子云感觉到的距离,纪澄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的,她甚至有些贪婪地看着凌子云。好像又长个子了,他生得本就高,如今又往上冒了一截,应该已经和沈彻差不多一般高了。
其实说纪澄瘦了,纪澄觉得凌子云才瘦了许多,瘦得脸颊都凹陷了,因着腮边的络腮胡渣,显得越的消瘦还有些憔悴。
“你才瘦了呢。”纪澄回道。
凌子云看着纪澄,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来之前他有千言万语想同纪澄说,想劝她回去,可这会儿见着她时,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晋地的风太烈,凌子云看着纪澄,便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她回去了。
“子云哥哥,你怎么会这时候来京城?”纪澄问道。
眼见就要过年了,从晋地过来要翻过许多山,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想要从晋地到京师一路十分艰险,所以纪澄也许久没收到过她父亲那边的消息了,这会儿见到凌子云自然惊奇。
纪澄的眼神落在了凌子云的手上,他将手往后一缩,可纪澄已经看到他手指红肿得就跟红萝卜一样了,那是为了赶路冻的。
纪澄再看凌子云,才现他脸上也有几道口子,因为藏在胡茬里所以近了才能看分明。
凌子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小就皮粗肉厚,不算什么。”
纪澄走到门边对守在外头的柳叶儿吩咐了一句,这才又走回来,“子云哥哥,你是为了军械的事来的么?”
凌子云摸了摸脑袋,“纪伯父来找了我爹好几次,我爹有些不放心,我就跟他说我来京城找你问问。”
纪澄点点头,正要开口跟凌子云具体说这件事,却见他大手一挥,“别,你不用真的跟我说,小兔子。”
好吧,小兔子就是凌子云给纪澄取的昵称,她小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雪白雪白的,尽管纪澄觉得自己晒得跟碳似的,但是跟凌子云他们一比,那也叫一个白,所以凌子云都叫她小兔子。
“你是知道的我的,只要你开口,我从来没有二话。就是我爹唠叨得紧,我又想正好可以进京来看看你,所以就来了。”凌子云大大咧咧地笑着道。
他说得容易,却是将整个凌家都无条件信任地押给了纪澄。而纪澄这样的人,这几年算计来算计去,每一件想要的东西,都需要自己筹谋,唯有凌子云不同,他总是捧着最真的那颗心,双手奉上。
纪澄想起这大半年在京师的过往,也愈知道自己是放弃了什么,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见纪澄流泪,凌子云急得跟猫抓似的,一下子就单膝归到了纪澄跟前,他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从袖子里掏了手绢给纪澄擦眼泪。
别看凌子云生得五大三粗的,但给纪澄擦眼泪时,手劲儿却轻得仿佛嗅花一般。
纪澄看着那旧得已经泛黄的手绢,眼泪都还没收住就忍不住问道:“你还留着?”
那些年纪澄跟着凌子云玩儿的时候,可没少哭鼻子,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她从小就明白。那时候喜欢凌子云的姑娘可不少,但是凌子云眼里就只有纪澄一个人。
纪澄哭的时候,凌子云给她擦眼泪,她嫌弃凌子云的袖子粗糙,后来凌子云就改用纪澄的手绢给她抹眼泪,每回出门纪澄简直连手绢都不用带了,凌子云身上肯定是带得够够的。纪澄只是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凌子云居然还有随身带着她的手绢的习惯。
“习惯了。”凌子云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
纪澄破涕为笑地道:“子云哥哥,你快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我跪着算什么?”
“要是真有黄金就全都给你。”凌子云哄着纪澄道。
正说着话,柳叶儿便将蛇油膏拿了进来,纪澄让凌子云坐下,“把手伸出来。”
纪澄没有避嫌,她拉过凌子云的手,细细地替他抹起蛇油膏来,不知何时开始的,她和凌子云之间已经在没有什么男女大妨之说,亲近得仿佛兄弟姐妹,可感情却不是来自于亲情。
凌子云傻傻地低头看着专注给他抹药的纪澄,心里想着原来她一点儿也没有变,没有看不起他,依然关心着他。
等纪澄给他抹完药,凌子云忍不住道:“小兔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纪澄没有说话,只借着收拾药膏的动作回避了凌子云的眼神。
“如果这次我们两家联手能压下谭家和陈家,那时候即使郡守大人也不能不给我们两家面子,你就再也不用担心祝吉军那混蛋的事情再生了。”凌子云道。
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纪澄也觉得这京师的人活着真累,但她现在是骑虎难下,沈彻那边会怎么说她可还拿不准。
至少得等这件事真的办成了,将来和沈彻之间有了谈判的筹码,才能再谈后续。
按说以纪澄的性子,就该钓着凌子云给自己当一条退路才是,比如纪澄虽然拒绝沈径,但从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这就是自留后路的意思。
可是对凌子云,纪澄舍不得,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是纪澄自己半年前也绝没有想过现如今落入如此境地。
“子云哥哥,当初走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清楚了,如今我最盼着的就是能见你成亲生子,到时候我给他做干娘。”纪澄道。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小兔子?”凌子云问。这四年来凌子云无一日不在后悔,当初他娘以性命相要挟不许他出面帮纪澄,凌子云没有办法,若非这样,纪澄后来要走,他也不会就眼睁睁的看她离开。
“我从没有怪过你,子云哥哥。”纪澄道:“你知道我最不愿意提当初的事情。”
凌子云的神情立即黯然了下去。
纪澄心里虽然难过,却丝毫不能泄露,便逗着凌子云说话,将军械买卖还有矿山开采的事情掰开来同凌子云讲了讲。
沈彻那一方的事情纪澄一个字没有吐露,只说是到京师来才觉得眼界大开,晋地格局太小,他们如果一直依附谭家和陈家,将来迟早是大鱼吃小鱼。
先开始凌子云还能认真听着,可是他太久没见纪澄了,听着她细细糯糯的声音,再看着她花瓣似的脸蛋,脑子里就起了一团云雾,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每一滴雨里头都映着一张脸。
纪澄回到沈府时才想起沈萃的事儿来,她原想先回屋去换身衣服,哪知沈萃身边的纤云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澄姑娘你去看看我家姑娘吧,从外头回来就哭得跟泪人似的,问她什么都不说,夫人又出门去了。”
纪澄自然再顾不得换衣裳,直接去了沈萃的屋里。纪澄进去的时候,沈萃已经没哭了,只是神情木楞地拥被坐在床上。
纪澄转头对纤云道:“你出去吧,看着一点儿门,我和你们姑娘说说话。”
纤云依言出去,纪澄在沈萃床头的绣墩上坐下,“你去见齐正了,他怎么说?”
沈萃低着头,良久才挤出一句,“他说他娘亲身子不大好了,正拖着病体到处给他相看,他不能不孝。”
纪澄挑挑眉,“你告诉他你有身孕的事了吗?”
“他说不能害了我,若是别人知道我有了身孕才嫁入齐家,将来我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做人的。”说到这儿沈萃就开始哭,“我原本以为他会很高兴的。”说着话,沈萃眼泪就又开始稀里哗啦地流,手绢已经挡不住了,最后索性是在被子上胡乱地擦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纪澄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萃摇着头道。如今的情况明摆着齐正是不着急和沈萃成亲的,因为他将沈萃拿捏了个十拿九稳。而沈萃呢,却急着要体面的和齐正成亲才能解决眼前这一摊子的丑事儿。
“齐正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沈家提亲?”纪澄一针见血地之处了关键的地方。
沈萃摇了摇头,“他说我娘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会大雷霆,他母亲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任何刺激,否则万一撒手而去,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齐正果然如纪澄所料一般,如今他不着急,就可以高高挂起事不关心,沈家想要将沈萃这个女儿体面的嫁出去,恐怕得付出不小的代价了。
“你还是赶紧跟姑母说吧,否则万一齐正真的和别的姑娘定亲了,你可怎么办?”纪澄道。
“他敢!”沈萃尖叫道。
“他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还能和他当面对质不成?”纪澄反问。难道沈萃敢对人说她怀了齐正的孩子,是齐正始乱终弃?
纪澄实在不明白沈萃怎么就那么怕将这件事跟纪兰说,她难道不知道后果?沈萃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人就是有那种惰性,明知道要去面对狂风暴雨,就总想着能拖一日算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