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宗琮眯着眼上下打量她。
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脸上的窘,透露出一种嫌疑。
他还没忘记当年在扬州,那个薛大智临走时警告他的话——你若是对她不好,还有我等着他。
他的皇贵妃还需要一个升斗小民去等着?
这边眯着眼想事儿,那边盘儿突然开始抹起眼泪来。
就坐在床角那儿抹眼泪,宗琮忙坐直了身子,一把将她拉过来。
“怎么哭起来了?”
“你说我为何哭?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有你这样的人,成天还说我打翻了醋坛子,明明是你酿了一坛子陈年老醋,越老越酸,没事就拿出来尝一口,然后拿出来故意气人。”
“这个……”宗琮有点窘。
“婉婤和钺儿都这么大了,都十多年的事了,你成天还拿这事说事,说不定人家都孩子成群了。”
他咳了两声:“朕这不是……有点吃你跟他一同青梅竹马的醋……”不然一件事能记这么久。后面这句说得极为含糊不清,很快他话音一转道:“说来说去,还是陈家不像话!”
盘儿拿眼睛瞅他:“怎么又扯到陈家了?”
“你想,若不是陈家二房夫妻太能作妖,你当年也不会丢,自然不会遇上那个薛大智,说不定母后当年看中的就是你,不会是陈氏。”
显然他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就算当年盘儿没丢,傅太后也不会看中她,毕竟陈皇后是嫡,她是庶,怎可能嫡女不就,而去就一个庶女。
更甚者若是当年盘儿没丢,她没经历过底层百姓的劳苦挣扎,没见识过人世间百态,也养不出她这般通透的性子。
可能在陈平武的宠爱下,她会是另一个陈氏,骄纵、跋扈,她可能会不善良,太看重利益,可能在高门大户的后宅熏陶下,也变成了一个双目只看得见那一块四方天的妇孺。
甚至可能王姨娘最终也没斗过二夫人,以至于她也受到牵连,王姨娘可能会死,她可能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最终被二夫人嫁给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或者一个表面看起来年轻上进,实际上家中贫穷,还有个厉害老母的举子。
她会在劳苦磋磨中慢慢失去自己的风华,会整日沉浸在柴米油盐和婆婆斗智斗法当中,可能丈夫会一直贫困,也可能有朝一日他会达,但却会妻妾成群,她会和对方过着两看相厌互不干涉的日子。
甚至她没有重活一次,她依旧是那个胆小懦弱没什么眼界的瘦马盘儿,可能她会再度被二夫人及陈皇后拿捏的稳稳的,她可能会一直忍耐,甚至可能婉婤会再度没了,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奋起反抗。
那个时候,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也许会吧,也许她依旧要花十年,甚至几十年,去攻克去揣摩他的心思,即使他会越来越宠爱她,她依旧心虚这是自己谋来的,自己都没有真情实意,又怎么寄望他能给予真心。
也许两人会一直相伴,但终究会留下遗憾,就好像当初他驾崩了后,她空坐在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经常会一呆就是大半日。
所以成也萧何败萧何,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都是命中注定。
她一直不说话,宗琮还忐忑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突然就见她泪如雨下。
“好了,都是朕错了,朕不该吃这些不着边际的醋……”
却被人一下子抱住颈子。
“琮哥,我觉得我会遇见你,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我会丢,会被苏家收养,后来又兜兜转转来到东宫。可是我觉得这样很好,能遇上你,都值了……”
宗琮本来正抚着她脊背的大掌,顿住了,许久才在她背上揉了一把,将她抱紧了。
接下来自然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等事罢,福禄带着人给靠最里端屏风后的浴桶里注入了热水,两人才起来沐浴梳洗。
这会儿宗琮酒也解了,两人回到榻上后,一点睡意都无。
“你方才说的年少慕艾是何意?”
其实宗琮差不多能明白盘儿的意思,现在不过是没话找话说。
盘儿斜了他一眼,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没年轻过,尤其像婉娴婉姝这种少女,平时在宫里也见不到什么外男,难得出来一趟,见到一个长相俊美又能力出众的少年,难免有慕艾的心思,你既然是做父亲的,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宗琮听完了有些失笑,又有些感触,她本来就在他怀里,他揉了揉她的肩膀道:“朕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难道你看不出后面的意思?”
盘儿顿了一下:“大人的心思如何,我终究觉得不该影响到孩子。孩子错了,作为长辈的可以管教,却不能厌恶。”
其实她是太了解宗琮的秉性了,可能他的时间都被大量的政务占据,也可能天性如此,他若是厌恶了什么人,就会远离搭理都不搭理你,眼睁睁看着你作死,一直到触犯到他的底线,他才会出手。
可那毕竟是针对外人。
从宗铎身上,盘儿可以看出,其实他也是有一副慈父之心的。由此可见,他即使言语之间对婉娴婉姝十分失望,也不是真正的失望。
而且,一个人的心只有这么多,多给了你,自然少了别人的。陈皇后等人也就罢,这是天生就不可调停的,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能出于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切,对宗铎婉娴他们,宗琮和盘儿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的。
宗琮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愧疚,至于盘儿就是类似那种抢了别人东西的愧疚,所以对于孩子们,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思,是好是坏,她平时能大度宽容都是尽量大度宽容。
“要是婉娴婉姝她们是你养的就好了。”宗琮出感叹。
盘儿失笑:“上回是宗铎,这次是婉娴婉姝,你不会真把我当成很宽容大度的人,帮你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说着,她眼睛又斜了过来。
“瞧你,又吃醋了,”宗琮有点窘,解释道,“这不是朕有些感叹,有一个好的母亲就能把孩子教好,朕也不用成天这么头疼了,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让你养。”
“不是真的就好。”她哼了声。
他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见她不笑又去挠她的腰,终于把她给挠笑了。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朕以前还从没为女儿烦过心。”
盘儿沉吟了一下:“既然是不可能,那就彻底断了她们的心思,告诉她们是不可能的,也正好可以彻底死心了。免得你态度不清,让她们又曲解出什么意思,横生枝节。”
“朕的态度还不明显?”
从让婉婤叫表叔开始,就是想通过婉婤的嘴去警惕婉娴婉姝两人。女儿家都脸皮薄,难道真要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当面说明白,到时候两个女孩没脸见人,他也尴尬。
盘儿看了他一眼:“你呀,哪儿都好,就是太爱把跟宫里人打交道乃至和大臣们打交道的习惯,用在自己的家眷身上。有的潜意词别人能看懂听懂,有的却不能,也可能是听懂了,心里却不愿意那么做,索性装糊涂,这个时候你就该当机立断说出来,不可就是不可,而不是指望她们能自己想明白。”
陈皇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