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只担心母亲。”她咬着嘴唇道:
“母亲为了大汉,已经牺牲过一次。”
“我不希望她为了乌孙,再被牺牲一次!”
“绝不会。”
任弘宽慰道:“前年乌孙应了我的请求,派兵救了西域汉军,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论如何,我都会力议救援乌孙。”
“大将军召我回来便是为了此事,我的提议是围魏救赵,兵击匈奴,直捣单于庭,以此解乌孙之困,现在就等中朝决策了。”
“朝中会同意救乌孙么?”瑶光握着任弘的手,她也知道,若无汉朝帮忙,乌孙恐怕熬不过匈奴的攻势。
任弘倒是很乐观:“大汉养士马十余年,如今范明友将乌桓搞定了,西羌的动荡也被我与赵将军压下去了,经营西域也好几年了,大将军肯定会救乌孙。”
但还有一句话任弘没说完,这也是他最为担忧的事。
除非,出现某些不可抗力!
他抱着瑶光,目光却移向案几上的陶罐。
“虽然年号变了,但确实是今年没错吧?”
如同知道陶罐会摔碎,却不知其何时落下来,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得屏住呼吸,胆战心惊!
……
“幼公。”
中朝议事完毕后,除了安排完西羌屯田事务,还在回京路上的赵充国外,霍光之下的六人陆续出来,到了公车司马门时,杜延年却被人喊住了。
却是被杨恽算成“西南系”将尉之的左冯翊田广明。
严格来说,杜延年也与“西南系”有瓜葛,他当年以校尉的身份率领南阳士卒,随田广明进击益州叛军,二人是上司下属关系,如今却平起平坐,霍光甚至更加器重杜延年一些。
田广明邀杜延年同车,忽然道:“今日大将军使吾等议击匈奴,以围魏救赵之法解乌孙围一事,我还以为幼公会反对。”
在中朝众人里,张安世是出了名的应声虫,唯霍光马是瞻。因为他不是霍光嫡系,生怕一个忤逆被霍光当成桑弘羊那样的政敌处理了。
与之相反,作为霍光心腹,在平上官桀、燕王“谋反”事时告封侯的杜延年就没有这样的忧虑,一些他认为不合适的事,便会剧烈反对。
比如元凤三年,霍光想要借谋反案的余波,将与自己政见不合,越过大将军、尚书台私自召开公车门集会的丞相车千秋一并干掉。
但杜延年认为车千秋居丞相位已久,又曾在先帝时任职,非有大变故,不可诛弃,近来百姓多言治狱深苛,狱吏严厉凶狠,如果诛杀丞相,恐不合众心。到时候庶人私相议论,流言四起,担心霍光会因此事丧失名誉于天下!
霍光虽然不快,但还是从了杜延年的建议,将窝藏桑弘羊儿子的涉案人员全部弃市死刑,而不连及车千秋,但老丞相也自此颜面扫地,没一年就病逝了。
像这样的事还有许多,霍光持刑罚严,杜延年辅之以宽,他是霍光手下最好,也最有能力的故吏,连皇帝的医药也交给杜延年负责。
而杜延年的政见也是众所周知的,认为宜修孝文明政,示以俭约宽和,继续休养生息,而少些对外征伐,论废除专卖酒、盐铁,皆从杜延年起。
故但凡有战,杜延年常率先反对,上次就对朝廷设西域都护和对乌桓、西羌用兵持异议。
“可方才议论对匈奴开战,幼公竟不反对,这是为何?”张安世、田广明、范明友、韩增、田延年都是主战的,打匈奴是众人一致同意的,分歧只是从哪打,打多大。
田广明说道:“大将军让我征左冯翊适龄兵卒入伍,右扶风和京兆尹乃至关东郡国亦是如此。”
“让幼公这太仆筹备天下牧苑的战马,自轮台诏后,这些马匹就没怎么动用过了。”
“又令大司农田延年筹粮秣、钱帛,水衡都尉的钱袋子也要掏一掏。”
“少府那边,则开始清点武库甲兵,不足的抓紧铸锻。”
“北军八校的营地,从即日起戒严,提前演武考校。”
“范明友则被遣往幽州,募幽冀骑。”
田广明感慨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虽然大将军还要等赵翁孙回来问对再做最终定夺,但光从这些准备上揣测,此战,起码是出兵十万人以上,将是轮台诏后,前所未有的大战!”
杜延年岂能不知?听了许久后,却笑道:
“正如子公说的,万事俱备,如同弓弦蓄满,只等松手那一刻,我阻止,有用么?”
杜延年是从“大将军幕府军司马”这职位做起的,跟了大将军十多年,还不明白他所想么?
从几年前,霍光忽然一改执政之初的休养生息,力排众议,派遣傅介子使西域开始,一步步联乌孙,设都护,杜延年已经明白了。
大将军如此苦心经营,如今又要借援救乌孙之事,打如此规模的大仗,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是想完成武帝生前功亏一篑,未能完成的夙愿。”
什么夙愿?洞察了此事的杜延年却不能说出口,不能叫人知晓,否则定会引来贤良文学震惊,天下沸腾。
那便是由他,霍光,一个权臣,来为汉匈一百三十年的仇怨,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