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天子决定依照孝昭时六六之数,今年不改元,故为“本始五年”(公元前69年)。
刚开年,就出了幺蛾子: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这次彗星事件,相较于孝昭元霆元年那颗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的流星自然不如,普通老百姓若不抬头,压根注意不到。但在天官和儒生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到了次日一早,隶属于太常的博士邸舍处,垂垂老矣的五经博士们便都在议论纷纷。这些已经吃上皇粮,被朝廷承认为各成一派的”大师“们不像他们的太学弟子,或是来自地方的贤良文学那么偏激。说来说去都集中在学术上,甚少有人援引灾异上纲上线抨击朝政和大将军。
博士们最关心的是,出现了这样的异相,天子肯定会召内行前去宣室殿问对,而于灾异最精通的莫过于《公羊春秋》《易》《尚书洪范》三家。虽都是天人感应,但理论和援引史书记载不同,对同一天象做出的判断当然也有异。
看上去是学术之争,实则是学派地位之争,老家伙们脸上笑嘻嘻,背地里都卯足了劲。
直到弘恭持诏令到来,所召之人却叫他们大吃一惊。
“召琅琊东武城方正,梁丘贺问对!”
博士们立刻转过头,看向这个刚来长安数月,名不见经传的后生。
梁丘贺是四月时地震中心东武城人,上书痛陈琅琊在地震后的惨象,恳请休兵免赋,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等天子下罪己诏,令三辅、太常、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各一人时,琅琊的名额便给了梁丘贺。
众人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毕竟都是体面人,《公羊春秋》和《尚书》博士像是当事没生一般继续聊着,《易》博士田王孙则有些自得。
因为梁丘贺是他的弟子,若是能让天子对《易》产生兴趣,于学派大有裨益,连忙催促弟子道:
“速去!速去!”
梁丘贺的脸确实很方正,朝夫子作揖,不慌不忙地走了。等进了未央宫后才现,皇帝问对的地方,正是宣室殿。
“孝文皇帝也是在此召见贾生的吧?”等待黄门通报前,梁丘贺敛手在外等候,想起那事来。
当初贾谊被孝文从南方的长沙国召回,因文帝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本原。贾谊也乘机周详地讲述了自己的理念,到半夜时分,文帝已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地虚席而前,朝贾谊移动。
聊鬼神到大半夜,皇帝还越靠越近往贾谊身上靠,气氛肯定怪怪的。
贾谊大才,然孝文关注的却只是鬼神,而非苍生,但梁丘贺却以为,鬼神祭祀,日月星宿运行灾异,亦是国家大事也!
而皇帝刘询显然也不打算和梁丘贺聊苍生,甚至连召见都是遵循惯例,向朝臣和天下人表现自己很重视。至于为何点了梁丘贺,是因为扫视博士及贤良方正名额时,想起这个痛陈地震惨象,弹劾琅琊都尉先救庙后救人的儒士来。
刘询只随口问道:“梁生,昨夜有星孛于西方,此何寓意也?”
不问他也知道,从很早开始,儒士便认为流星是战争的征兆,诸如“元狩四年四月,长星又出西北。是时,伐胡尤甚。”
刘询还在民间时,更目睹了元霆元年的大流星,有人将此事与用兵救援乌孙联系起来,也有人事后说,是寓示着孝昭驾崩。
如今再度出现异样星象,刘询派人暗暗打听过,外面的儒生们多是将此事,跟任弘上疏提议征伐“北乌孙”乌就屠联系上,言语间反对动武。
这梁丘贺恐怕也说不出其他花样来。
但刘询倒是小觑了梁丘贺,却见他沉吟后道:“敢告于陛下,《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
“而正月有星孛于西方,去太白二丈所。臣以为,太白为大将,彗孛加之,扫灭象也!”
刘询听罢一愣,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心中的“大将”任弘。
梁丘贺莫非是认为,此战任弘会有不测?那这场仗可得慎重一些啊!
但梁丘贺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却见他虚席再拜道:“大将者,大将军大司马霍子孟也!臣恐此星象意味着,大将军不久将薨!”
“住口!”
话音未落,刘询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梁丘贺怒喝道:“大将军为国政夙兴夜寐任劳任怨,汝何人也?竟敢诅咒朕之肱股,弘恭!”
弘恭连忙滚过来:“臣在!”
涉及大将军,刘询表现得出奇愤怒:“令郎卫将此僚抓起来,下廷尉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