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先生坐过船么?”
陈汤校尉是关内侯,骠骑将军之婿,连带昭苏公主的嫁妆,坐拥三座大城,乃是身毒都护府数一数二的领主。但他却没有因此而傲人,和气地邀请褚少孙同行,登船时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自是坐过。”褚少孙低头看了看,他们现在不就在船上么?从旁遮普到信德,接连好几天他都是在船上过的,已经适应了眩晕。
陈汤摇头:“我说的是……海船。我听说褚先生乃是颍川人,来身毒前,见过海么?”
褚少孙说当年在东海郡求学时见过。
陈汤道:“既然先生去过琅琊,那琅琊较之太白港如何?我听说自从建了安东都护府后,有人找到了从琅琊直接启航,去往倭岛邪马台国的捷径。据说那岛上全是银山,继西域淘玉,南方丽水淘金后,中原又开始鼓噪淘银了,每年挤在琅琊码头东去的齐鲁人士数不胜数。”
“多半是满怀期盼去,最后空手归,连回乡的路费都凑不够。”深受其害的高梧桐插嘴,他对带淘字的活绝无好感。
“琅琊不如太白港热闹。”
褚少孙如此回答,这是实话,琅琊是典型的汉式城郭,码头只在琅琊山下有一点。
但太白港却横跨身毒河三角洲,城外便水道纵横,舟行便捷,甚至有居民就住在水上,他们在木筏上用棕榈叶与树木盖房子。河道上所见小舟不下百艘,竹筐拴在船帮两侧,装满各色货物,有鱼干、香料、水果、食蔬,远远朝路过的船叫卖,只离他们这艘飘着白虎旗的大船远远的。
“别看有些简陋呱噪,但太白港对吾等而言,意味着回家的路,多了一条。”
终于驶入太白港水门时,陈汤嗟叹道:“我来得晚,抵达身毒时,罽宾已平,大夏亦降,只剩下南方乌弋山离未服,但此国国力强盛,臣属于安息,牵一而动全身,将军准备了好几年才攻打。“
“当时从身毒回中原路途遥远,先生走过,单程都要近一年,于是有人便想从罽宾以北难兜国(克什米尔)找一条直通于阗的路,可省数千里。”
“然难兜国道路难行,山高谷深,峰峦险峻。骠骑将军派人去探索,现四季风雪接连不断,盛夏最热的时候也冰封雪冻,长年积雪填满山谷,偶尔有使者通过还行,但大队人马和商贩,根本无法涉足。“
“被称作盘石阪的地方,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悬度关,带的畜队,路程未便纷纷跌落坑谷摔得靡碎。又有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让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
“北方不通,唯有向南,于是便有了南征,这才有了这港口。”
褚少孙听得出来,陈汤对这座他亲自打下的港湾颇有感情,这时候船行至城中馆舍附近,陈汤让褚少孙在此休憩,自己则有公务要办。
赶着陈汤不在,高梧桐才在馆舍中,与褚少孙细细说了陈校尉是如何迹的。
“陈校尉确实来得比吾等晚。”
高梧桐对这后浪校尉还是服气的:”也参与了攻灭乌弋山离之役,未建大功,只是骠骑将军听闻其名后召见了他,赞其言行志向,提拔做了亲卫,在身边带了一年。”
“当时都护府草创,骠骑将军想要选一批军吏出来,同来自合浦郡徐闻港的商船一起,组建一支海上舟师。”
“可淘玉工多是内陆之辈,故无人应允。我虽然当年撑过船,但知道海上凶险,因作战立功分了地,想去过好日子,哪愿在风浪里冒险。”
“唯独陈汤站了出来,自称是山阳郡人,从小在大野泽里扑腾,水性过人。于是骠骑将军便让他登船,虽然在海船上陈汤也又吐又晕,但还是硬撑住。他随商船训练,日夜不休,几天后竟能在甲板上站稳开弓。”
“结果这时,一次船舶相撞,陈汤意外落水,众人才知晓一件事。”
褚少孙道:“何事?”
高梧桐笑道:“他也不会水,差点淹死,说什么在大野泽从小修习水性,竟是诓骗骠骑将军的!”
“那岂不是要受责罚?”
高梧桐摇头:“陈汤向将军请罪,又说什么……‘博望初涉大漠,不知路途之遥;忠节出使匈奴,亦不先知北海之寒;人非生而善水,皆后天所习也。将军再给汤三天时间,汤一定能在水中灵活自如!”
“原来过去半月,他一直在入夜后偷偷出门习水性,将军就又给了他三天。陈汤每日吃了饭就在海中练,几度精疲力尽差点被浪卷了去,三日后,真能在浅海游了。”
“将军奇之,遂让陈汤戴罪立功,派他与靠俘虏乌弋山离国舟师组建的十来艘船,去海边岛屿扫清乌弋山离残党,大获全胜。别看陈汤看似白面书生,却通兵法,指挥起打仗来颇有天分,从此便成了骠骑麾下爱将。”
这确实是个有能力、有野心又颇具胆略的家伙,他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记录。
眼下身毒形势,都护府占据了北身毒全境。西身毒、中身毒都是四分五裂的数十个小邦;东身毒是继承了孔雀、巽迦两大王朝的甘婆国和古国羯陵伽;南身毒是大邦百乘国,据说有城池三十,步兵十万,骑兵二千,象军千头,半岛末端上则是注辇国,次大陆最南端亦有岛屿狮子国(斯里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