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奥佩特拉是从毯子里滚出来的。
她白天时那夸张的维纳斯妆容已经换下,不施粉黛,梳成辫子垂下的头用金箔装饰,纱丽披风下的躯体着衣甚少,她不慌不乱,背着手在任弘的房间里左右打量,目光落在刀笔吏匆匆卷起的埃及地图上。
而亲卫与小吏在震惊之余,在任将军的颔下,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刺杀?今晚谁刺谁还不知道呢。
他们离开时嘿然而笑,说今晚的事定瞒不过夫人,回到身毒可有好戏看了。
任弘似是料到有这一出戏,扔了手里逗猫的狗尾巴草,邀请女王就坐,看着她光滑的肩膀:
“女王不冷么?”
他还在寻思两个人没翻译,如何交流,靠肉体么?不曾想克里奥佩特拉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语。
“正因为冷,所以给将军送来了毯子……”
“还有毯子里的我。”
她将手放在胸前,眼睛满是引诱:“一个人冷,两个人就不冷了,想必这个道理,在赛里斯和埃及都一样。”
汉语说得好溜,传说中女王是个语言天才,不但会希腊、罗马语,更是自称“法老”的托勒密家族里少数流利使用埃及语的人。
女王很自来熟地提起酒壶,倒了紫红色的葡萄酒递给任弘,目光中满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含情脉脉,既然女王的排场唬不住任将军,那一个崇拜他的小女孩如何?像任将军这个年纪的人,最容易对年轻少女感兴趣了。
别问她怎么知道。
而眼下任弘没有直接赶她出去,说明有戏。
女王必须了解任将军想要什么,既然白天他不轻易开口,那等到床笫之欢后,女孩缠着男人脖子撒娇时,就容易问出来了。
这是二人从陌生到熟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女王没有时间玩猜来猜去的游戏,脸上带着笑,一步步朝任将军靠近,她要掌握主导。
任弘却叹了口气:“女王深夜来访,莫非是想知道我来埃及的目的么?也罢,就开诚布公与女王说个明白吧。”
这么容易?那你倒是早点说啊!
女王点头,却听任弘说道:“我想要姿势。”
呸呸,说茬嘴了,好在女王没听懂,任弘修正道:“我想要知识!”
“知识?”女王愣住了。
“就是书。”
任弘道:“我听说亚历山大里亚有一座大图书馆,三百年来,历代托勒密王收集了这世界上几乎所有书籍,藏书达到几十万卷,这些书,不论莎草纸的、羊皮纸的,我统统都要!”
女王当然知道大图书馆,她登基前还曾多次去里面徜徉过。这图书馆是王朝的开国之君,托勒密一世“救世主”所建,建造的目的就是“收集全世界的书”。
若要问继业者之一的托勒密一世为何如此重视知识,因为他是亚历山大的伴读,也是亚里士多德的弟子,想要实现老师世界知识总汇的梦想。
托勒密二世、三世继承了这个伟大的理想,从希腊雅典等地想方设法搜罗书籍,下令每一艘进入亚历山大港口的船只,只要现图书,不论国籍,马上归入图书馆。
荷马的史诗、希腊的戏剧、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以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的著作甚至是手稿,历史、医学、地理学、天文学、哲学,无所不包,无所不纳。
希腊文、古埃及文、腓尼基文,整个西方世界有史以来的智慧结晶,几乎都凝结于这座图书馆内,真是完美的“他山之石”。
但随着托勒密国力的衰弱,内政的混乱,祖先的遗训被忘记了,接连几位托勒密王都是不学无术之人,也对收集图书再不上心。
谁能想到,在遥远的东方,居然还有一位和托勒密一世一样的爱书之人。他为了得到知识,跨越一片大洋,对另一片大陆的国家,动了一场战争!
和冲冠一怒为红颜相比,哪个浪漫?
女王小嘴微张,有些难以置信,但这是唯一能解释赛里斯人不寻常举动的原因。在她眼中,任将军变得更加神秘了。
那是当然,要继东西方往圣绝学,做出“为知识开战”的决定后,任弘将军已经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任弘摊开手,又开始满口胡说:“所以女王。”
“我根本不必同托勒密王交战。”
“使者已经去了南方,与狄奥多图斯交涉,我只需要展现大汉军队的实力,让托勒密王感到威胁,然后逼迫他交出书卷,国家和图书哪个重要,想必托勒密王很清楚。”
克里奥佩特拉听出了任弘的言外之意:一旦协议达成,托勒密十三世交出图书,而任弘则会将她交出去!这不是很完美的交易么?
这是女王未曾想到的结果,但她旋即抚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任将军太高估我弟弟了。”
女王说道:“德拉马克金币有两面,我家族的血亲婚姻像是抛硬币,生下的孩子一面天才,一面是愚蠢,我的弟弟就不幸抛中了背面。”
至于她,当然是一个抛中正面的天才。
她不是被弟弟所败,而是输给了她父亲在世时就掌控国家的大臣们,他们只需要傀儡,才驱逐了不愿配合的她。
可现在,女王却要强调托勒密十三世的权力和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