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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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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臣本是一勇之夫,若非是遇到官家,哪里能得持节之身?!便是御营上下也都说,臣能有今日位份,根本只是淮上从龙得早,靠资历厮混。此次北伐,臣早就想着为官家前驱,讨贼以报知遇之恩,兼做正名了!而之前在太原,臣立功后求赦次子王顺归军,上下也都有嘲讽,说臣格局低下,竟为小儿所系,实际上,臣请以逆子归军,所求者,不过父子三人皆能尽力王业,同生共死而已!请官家务必许臣父子三人,为此战之先!”

言罢,王德干脆不顾身份,连连叩……周围大将,却都肃然,刘錡更是喏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赵玖思索片刻,也不再犹豫:“王卿这般豪气,朕若不许,反而小气,便特许你部出列先,为全军之先!”

王德一时大喜,赶紧起身归列,甚至还朝扶腰而立的韩世忠轻轻瞥了一眼。

韩世忠只是摇头失笑。

“王节度豪勇可嘉,但大军交战,隔河争夺要地,层叠而是必然,此类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必然打乱进军步骤,其余人等,不可再仿效求战。”赵玖等到对方归位,这才认真言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度向前一步的呼延通也沉默着收回了脚,不敢再有言语。

而见到众人无言,视野越来越明亮的堂前,赵官家不禁喟然:“你们没有话,朕还有一点,刚刚吕相公做了白脸来强调军纪军法,现在朕总要说一些许诺封赏的,否则谁人又凭什么来拼命?唯独朕自问当政十年,说的话、许的诺,还是值些钱的……你们听着就好。”

众人精神一振。

“忽儿札胡思?”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赵玖先喊了身前一人。

“小王在。”忽儿札胡思一个哆嗦,在自己儿子的推搡下赶紧拱手而出,语调怪异,但姿态极为谦卑。

“对你朕有两个言语。”赵玖平静以对。“一来,你部大约占此战全军十分之一,此战后的战利品,无论是战场收集的甲胄军械,还是真定府打下后的金军库存,都有你们西蒙古十一之数;二来,只要此战你们西蒙古不落后于人,朕向你保证,只要大宋还有余力,都会确保西蒙古王世代出于克烈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不必为后代不能守业而忧虑。”

忽儿札胡思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清楚其中利害,又来不来得及权衡妥当,但当此之时,又能说些什么,自然是拱手谢恩。

倒是身后长子脱里听到此言,情知这种堂堂天子当众宣告的政治承诺有多重,更兼之前私下君臣许诺在先,相互映照,却是按捺不住,当场随之出列谢恩,以作表态。

赵玖越过这对父子,看向了耶律余睹:“耶律将军!”

“外臣在。”耶律余睹的表现就冷静多了。

“多余的话,朕不讲了……此战后,你部与御营军同等待遇……至于耶律将军本人,若归西辽,朕必定亲自举荐你做北院大王,来执掌河西;若不愿归西辽,郡王之位还是有的,殄灭女真后,想归家乡也无妨,断不会让你有所遗憾。”

耶律余睹微微拱手,平静谢恩,似乎早有相关思虑。

“两家援军之后,剩下的我就不一一说明了。”赵官家在座中转过头来,盯着剩下满院子御营军官,依然平静。“大约分两层意思,你们回去后,今日渡河前可以说给全军来听……”

牛毛细雨中,院内一时安静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一般。

“下面一层,也是最基本一层,若此次北伐得胜,除基本军功计量外,朕将统一在河东路、河北西路、河北东路、燕山路、大同路军功授田。田从哪里来?凡五路地方,统一度田,统一计量人口,无论贫贱贵富,均田而授!而御营士卒,天然双份授田……可以一边继续吃饷当兵,一边将田产租出去……伤残者四份,战死者六份,军功另计,军官也有阶级加成,便是民夫想留在河北的,也可以额外多领半份。换言之,梅花韩氏的驸马回到相州,赵相公本人回到闻喜,也没有军中一个民夫分到的田多。”

吕颐浩以下,所有人一声不吭……这种事情,懂得人不敢吭声,不懂得只当是加赏,更没必要吭声。

“上面一层,是对军官的……北伐后,统领官以上,皆进爵一级;统制官以上,退伍可入公阁;实际统军副都统,但有军功,皆可考虑加节;都统与已持节者,皆可论军功至封赐郡王!”说到这里,赵玖在骚动中瞥了曲端一眼,却又转而停在了韩世忠身上。“当然,立有殊勋者,可进亲王……别人不知道,但韩世忠为秦王,岳飞为魏王,李彦仙为晋王,吴玠为韩王,张俊为齐王,张荣为鲁王、马扩为邢王,这七个亲王,朕是早就已经定下来的,此时直接说来也无妨。”

韩世忠三人一时惊慌,匆忙就要谢恩,而韩李二人倒也罢了,吴玠几乎有些恍惚。

赵玖根本没有理会三人的下拜,只是回头示意,而得到示意后,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即刻引两名班直上前来到愈措手不及的吴玠跟前,然后两名班直扯开手中之物,却果然是一面规制与其余五人类似的大纛纛面。

上书‘指挥若定’四个大字。

“这是给晋卿的,拿着吧。”赵玖语气平淡。“此次北伐前就给你准备好了……拖到此时才给你,不免又显得委屈了些。”

“臣五内俱感……”吴玠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要这个样子,不然朕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赵玖看着几人,一时感慨。“朕临阵赏赐、许诺,一则是你们几人的功勋摆在这里,反正少不了的;二则,朕也是想提醒你们,大宋朝已经很多投降的亲王了,不要再多了……真遇到万一之时,还请你们以身作则,马革裹尸。”

众将复又凛然起来。

且说,此时细雨虽在,天色却明显明朗起来,已经满头湿漉漉的兀术情知不能再拖,便直接呼喊太师奴直接上来杀俘祭旗,后者不敢怠慢,匆匆将贝言亲自推上。

而兀术看到只有一人,而且被捆缚堵嘴,心知有异,却已经无法声张,只是催促不停。

太师奴也想早些处置,便着四名甲士将这贝言死死按住,然后亲自拎起一把大斧,只一斧便将对方级砍了下来,一时血溅三尺。

贝言既死,本该兵,但不知为何,立在血泊中的兀术总还是有些言语存于腹中,不吐不快。

“最后一句话!”

随着拔离速试探性看来,完颜兀术微微闭目,却又猛地睁开眼睛,放声嘶吼。“俺知道你们中有人心里还是免不了怯懦,免不了不解,总是觉得这大金国万里之盛,有的是退路,为何一定要在这里打?为何一定要打?!”

“不能避一避,躲一躲,耗一耗吗?不能去河间,去燕京吗?”

“其实能有什么道理呢?无外乎就是靖康以来的血海深仇,宋人不会放过俺们罢了!真定之后是河间,河间之后是燕京,燕京之后是辽阳,辽阳之后是黄龙府,你们以为直捣黄龙是虚话吗?对面的赵宋官家何时说过虚话?!他们必然会一路追到白山黑水的!”

“所以,金国虽大,却早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今日一旦退却,一旦避战,便再无法收拾了!”

话到最后,兀术几乎算是仰天嘶吼了,金军诸将也都彻底无声。

“速速归营,准备出兵布阵!”拔离速不失时机,咬牙下令。

“这个时候,本不该再废话,但朕心知肚明,有些道理,所有人本应该都心知肚明的,可实际上,你不说出来,还是会有人稀里糊涂不清楚,或者装作不清楚。”获鹿县大堂前,牛毛细雨中,赵玖居然回忆起了当年往事。“诸卿,朕当年淮上颍口见张俊张伯英,对他说,朕若无他,早就是金兵饵料,他若无朕,也不过是路边败犬,朕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相隔十载,其实没有本质不同,只不过御营更大了,兵更多了,将更广了而已,但咱们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无诸卿,纵有万般志气,不过一栈上鱼肉,诸卿无朕,纵然豪杰天生,也不过是田野狼獾……希望咱们君臣,能真真共成一番大业,不负十年辛苦!”

言至此处,满院寂静之中,随着已经被打湿衣袖的赵官家一挥手,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居然从后面堂中亲手端来一案板,板上一壶‘蓝桥风月’,却又只有一个空杯。

“这酒不是给你们的。”

赵玖从邵成章那里接过了壶杯,就在座中自斟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方才出言。“是朕自用的,因为从现在开始,朕便已经是闲人一个了……十年之功,能有几分成效显现,已经不在朕了,而在诸卿!朕今日当持此酒,观诸卿定国家兴衰!兵吧!”

韩世忠以下,即刻轰然应声,继而各自散去。

就这样,天色将明,依然是那种完全可以无视的牛毛细雨之下,用过热餐的两军各部,开始按照原计划出营列阵。

其中,金军果然以获鹿县城西南、太平河对岸的那块高地为核心,大举布置。隔河遥遥可见数名万户的旗帜在高地上微微飘扬,其实包括都统完颜奔睹,而高地前挨着石桥的小坡上,与左右两侧也有密集布置。至于宋军这里,除了李彦仙、吴玠、郦琼在高地-石桥正对面大举列阵时,韩世忠也迅速带领本部御营左军在沿河铺陈的党项、契丹、蒙古轻骑遮护下,向更西南方向的太平河上游挺进。

双方夜间放出的哨骑,此时随着大军沿河铺陈,早已经无法立足。随即,宋军与金军都尝试升起热气球,但是这个时候,看似不起眼的雨水威力就已经显现出来,双方的热气球勉强燃起,却很快随着雨水打湿沉闷难高。

这种情况下,金军占据高地,明显具有更好的视野优势,而无论是高地-石桥正后方的李彦仙还是吴玠、郦琼,又或者是高地-石桥下游获鹿城大寨内外铺陈候命的赵玖、吕颐浩、王彦、杨沂中,全都只能靠望远镜来作窥探,却根本不可能窥到既有营寨在侧面遮护,同时还有高地阻挡的高地后方洼地中的金军布置……仅仅从这个角度而言,石桥那里的高地就必须要掌控。

大约出营足足一整个时辰后,韩世忠部方才越过轻骑掩护,亮出那面‘天下无双’的大纛,然后在昨日侦查后预定的地方大面积架设浮桥,并以旗语迅速传递向石桥方向打出旗号,数万轻骑也开始铺设浮桥,以作必要之需。

而几乎是宋军刚一动作,太平河东南一侧的金军便立即察觉到了动向。

此时尚未开战,指挥通畅,高地上与高地周边的金军高层明显有些汇集和讨论,靠近上游的侧翼也有相对反应,似乎是准备分出对应兵马,将韩世忠部御营左军堵塞在河边之意。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指挥若定’的崭新大纛下,一声长长号角忽然吹响,旋即,前军李彦仙处鼓声响起。

就在石桥跟前候命的王德一面下令部属自两侧架设简易浮桥,一面以次子王顺为前卫,长子王琪率几十骑为后卫,然后字面意义上的一马当先,亲自从石桥上驰马而过。

太平河对岸金军无数,于细雨中遥见王字大旗当先过河,一开始还以为是雨水影响视线,看差了旗帜大小和字迹,便是高地之前,呼延通固守的石桥旁小坡上,金军宿将阿里所统一部数千步骑,也一时犹疑不信。

但很快,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王德父子三人既然只率几十骑驰马过桥,来到小坡阵前,停马稍驻,王德便亲自放声呼喊:“王夜叉在此!乃公自靖康以来,凡十余年,与尔等交战百余阵,皆如筛糠磨面一般,今日可还有一两个不怕死的金狗吗?”

意识到是一名节度使、副都统几乎孤军到前,小坡上负责堵塞石桥的金军非但没有被惊吓到,反而上下齐齐大喜,最近一名猛安不等谁来下令,也不与其他几个猛安打招呼,明显存着抢功之心,乃是直接引亲卫驰马出阵迎上。

双方须臾便接近到相隔数十步的距离,然而王德却并不驰马相迎,反而自马侧油布下摸出一张女真样式的硬弓来,只是抬手一射,便正中对方面甲眼窝,将这名猛安射落马下。

随即,鼓声隆隆之中,其人收弓在鞍,持矛催马,大吼向前,以堂堂一镇节度之尊,率两子杀散这十余骑亲卫,然后片刻不停,引石桥上跟来的本部小股步骑直接冲入石桥前的小坡敌阵。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大将当先,冲锋陷阵。

王德乃是成名十余年的持节大将,父子三人一起先冲入阵中,其本部追随日久,自然士气大振,石桥上争先争先挺进不提,便是正在铺设浮桥的地方,其部属也都按捺不住,居然有人直接趟水向前。

小坡主将阿里此时不在本部军中,他之前得知韩世忠亲率本部自上游分兵来渡,收到完颜奔睹召唤,便折身往高地上而来,好与几名万户商议对策,努力调整阵型,此时却正好是在高地对着石桥的半途坡面之中。

而这名女真宿将,遥遥看到王字大旗一马当先,直入自家阵中,引得石桥正面宋军争先恐后,冲动自己阵脚,非但不怒,反而环顾左右,含笑出言:

“王夜叉堂堂节度使,竟然亲自冲锋陷阵,我一个老卒,还在这里装什么样子?”

言罢,其人不待左右回复,也不再去高地上军议,而是直接调转马头,拉下面甲,然后高高举起一只骑兵锤,不急不缓,引着自家将旗朝小坡处折返回来。前方、周边,原本一时不知所措的下属本部,但凡看到这一幕,不分骑步,纷纷转向抢在阿里身前,直冲王字大旗。

PS:感谢安娜累了QAQ、lackoon413两位大佬的再度上萌,感谢云竹之歌、夏侯宁远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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