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柔刷一下白了脸:“就是……一个孝子,我就是看他可怜……”
“他是孝子?他家住哪里?可曾娶亲?他母亲所患何病?请的哪家大夫?你都问过了?”
不曾!但是……对方没有骗自己的道理呀!要是要点钱或是东西,自己自然就知道了。那药丸子,好好的人要那个做什么?
“你的脑子叫狗吃了!”十六就道,“你额娘没告诉你,老娘娘轻易不给人瞧病。轻易也不给人开药丸子。你十二伯家的孩子成了那样了……那边可管过?”
端柔面色一变,“不会是……是十二伯打人从我这里骗药吧。”
“要是那样倒是简单了。”十六气道:“你十二伯不知道什么缘由跟白莲教的人有了来往,这个李冬安是白莲教的人。”
不可能!
端柔先不承认,紧跟着瞳孔一缩,“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不告知自己他家在哪里呢。之前怀疑他娶了亲,原来是这样,“他人呢?”
“你觉得呢?”十六问道。
端柔半晌没有言语,“阿玛,我是真不知道他是白莲教的人。我除了给他一些药,也还没有别的事,更没有跟白莲教勾连。”
要是跟白莲教勾连,你以为你能好好的呆在这里。
十六在椅子上坐下,“我求过你四伯了,你的事就这样了。不明着处罚你,是因着你的事太脏名声。你四伯顾着皇家的面子,顾着皇家那么多公主格格的面子……也顾着你阿玛这张老脸。但人家给脸,咱得要脸。如今给你两条路,第一,回蒙古去,过你的日子……”
“不要!”端柔噗通一声跪下,“不要!阿玛我不要回去。我不想见到额驸……一点也不想见到。打从成亲至今,我从没主动想见过额驸……我受不了他的懦弱……”
懦弱?
宽厚亲善好脾气的人,在你眼里是懦弱。你知不知道看着你阿玛的面子,当年你四伯给你选人是费了心思的。事实也证明没选错,你养的骄,你四伯便给你找了个厚道孩子,这些年,只你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听说你被欺负过?
“你看不上人家,刚好,你也别去祸害人家了。”十六看着她,“那就第二条路,你留在京城。京城里有你的公主府。你住在公主府,供应自有内务府。你……就在府里呆着吧。”
这是禁足了吗?
“好!”先呆着,等风平浪静了总还有回旋的余地的。
于是,十六将端柔带走了,送到了公主府。而后,十六直接进了宫。
而宫里,傅恒正跟乾隆说话,“……对方手脚太快了。奴才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死了。只怕是十二爷察觉到了……”
“怎么察觉的?”
傅恒脸上带着几分难堪:“奴才太大意了,身边就有十二爷的人。您知道的,十二爷跟富察家,那是扯不断理还乱……可怎么也没想到,我的身边有他的人……”
“人呢?”乾隆问说。
“在呢,万岁爷要问,奴才这就打人把人押上来。”
那倒是不用。
乾隆皱眉:“十二叔跟这些人牵扯,为什么呢?”
没道理呀!
傅恒摇头:“是为了那个药吗?”
要只为了药,早去庄子里低头认错了。必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的。
傅恒思量了片刻就又道:“万岁爷,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奴才多心了。”
“你说!”
傅恒就道:“那个已经死了的李冬安,多少跟端柔长公主有些瓜葛。而奴才查问期间,总觉得好似除了奴才的人,还有人盯着这么一伙子人呢。但却没有证据……只是似有似无的指向……因此,奴才拿不准。”
“你怀疑谁?十六叔?”还是十六叔身后的皇阿玛?
傅恒正要说话呢,吴书来在外面禀报:“庄亲王来了,求见万岁爷。有急事!”
倒是来的快。
傅恒道:“那奴才回避一下。”
“不用!”乾隆道:“庄亲王跟履亲王不同。”庄亲王忠于自家皇阿玛,只要皇阿玛对自己没有不满到要换到自己,十六叔就不会做过火的事,“请十六皇叔进来吧。”
君臣见了礼,乾隆摁着十六在凳子上坐了,“咱们叔侄私下里说话,不用那么板正。”
十六叹气:“奴才今儿来,说的也是家事。想来想去,哪怕事儿丢人,还得告知万岁爷一声。”
傅恒就知机的要告退,十六摆手,“富察家哪里算是外人?留下一块听吧。”
乾隆朝傅恒点点头,傅恒这才不再坚持。就听十六爷道:“万岁爷,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咱们家自来还从没出过这样丢人的事……可事摊上了,咱还得说。端柔那丫头,丢人呀。”
乾隆和傅恒对视了一眼,都了然,是说端柔和那个李冬安有些不大寻常。
是!自大清以来,公主从没见过有这样的。
十六像是不知道两人早知道一般,红着一张脸,“本来接回来就是养病的。身体也养的七七八八了,再加上,端柔额驸那人,说良心话,那不是其他那些混账行子,我也看了这么些年了,真说不上人家的不好来。我就说,还叫她回去,跟额驸好好过日子。可她是推三阻四,我就想着也难得回来,多住上半年也使得,刚好老娘娘那里也有差遣,那就留着吧。可结果了,下面的人告诉我,端柔跟这个唱戏的不清不楚。您知道的,端柔回来病成那样,原本伺候的那些人奴才嫌弃不精心,都给打了。如今端柔身边的,都是福晋另外挑来的,都是王府的老人了。也幸而有这些老人,要不然,可就是天大的乱子。原本只是查查到底是怎么样的,事关公主的名节,要真有,总要悄悄处置了的。谁知道,倒是叫奴才查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迄今为止,说的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真的。倒不是说十六啰嗦,而是他在说明,他不是无缘无故去查什么事,或者是受了谁的命令来查事的。他掺和进来,是有理由和动机的。而这些理由和动机也都是成立的。
乾隆亲自给倒了一杯茶水过去,“十六叔别急,慢慢说。”
“奴才现,这个李冬安跟端柔接触,并不只是因为男女私情。好似事为了药。端柔倒是想的简单,只以为对方是孝子。可这孝子也没有给当娘的随便用药的道理呀。老娘娘的给的再好也是药,又不是仙丹,能随便吃吗?那也不是个没见识的人呀!结果一查,竟然找不到此人的家在哪里。只知道平时就在升平署,要是出去,也只去一家纸扎铺子。那家纸扎铺子的后墙不高,他从不走正门,总是翻墙而过的。本来,奴才还想着,这铺子里藏着美娇娘也不一定,谁知道里面住着个婆子,姓钱。”
乾隆眼睛一眯,这就对上了。也跟傅恒查到的基本一致。
“奴才又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现供应纸张的铺子一个伙计,隔三差五的就往这铺子跑。这纸扎的生意没那么好,基本不见出的生意,那供应纸张的铺子的伙计总上那边去是为了什么呢?又查这个铺子的伙计。谁知道这伙计白日里是个小伙计,夜里换一身行头,专往八大胡同去。而他进去不多时候,就有龟奴从后门出来,换一身小厮的打扮,去城隍庙那一片转转。城隍庙那里有个乞丐窝,里面大大小小住着的讨饭的人不少。其中一个人称猫儿爷的,偶尔会去城外一处林子里换行头,然后去的地方却是——履亲王府。”
乾隆之前在傅恒告知他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十二叔不是受制于人的人呀。若是只为了药或是所谓的名医,这么长时间难道连对方的老窝他都摸不到。十六叔能从这点线索摸到他的门上。他难道就没有办法反摸回去?
不!他有这个能力。可为什么不做呢?原因不外乎两个:
第一,不能做。第二,不想做。
不能做的原因事人家手里有他的把柄,或者是他有不得不求对方事情。不想做的话,那就坏了,证明十二叔是在跟对方合作。
那么到底是不能做还是不想做呢?十二叔做事谨慎,唯一的‘不谨慎’只有误记了钱氏这一件事,要是这么说,他把把柄落到白莲教手里的可能就不大。再说了,什么样的把柄能威胁的十二叔为他们所用?除非谋反大事,别的事也威胁不着啊。可十二叔会谋反吗?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他谋反给谁?所以,这个推测就不成立。
那就是他不得不求对方?有这个可能!之前是着急用药了,可随后应该是察觉到了药有问题。可已经那样了,不想叫孩子难受,他还得从对方的手里找药,然后再向别人求助。另外,他还怕那药万一是不好的药,除对方之外再无解药。因此,才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因此,他就道:“都是儿孙累此身。”
十六就有些欲言又止。
乾隆不解:“难道不是因为孩子的病?”
十六低声道:“都知道那孩子身子不好,可奴才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好似那孩子的身子……还没不好到那个程度。”
嗯?
乾隆看傅恒,傅恒摇头,然后往出走,这是叫人去查了,之前并没有关注过这一点。
乾隆没去管傅恒,只看十六:“十六叔查到的是什么?那孩子好了?”
要是没错,现在应该是好了。老娘娘的医术还是叫人信的过的。
于是十六就点头:“奴才得了的消息便是,那孩子不像是病的那么糟糕。”
所以,那所谓的药之类的都是借口?
乾隆没有言语,如此的话,十二叔更没有理由了呀。他不动声色,示意十六,“十六叔你继续往下说。”
十六就接着道:“不知道是不是奴才哪里打草惊蛇了。这一路追下来的线索,突然之间,这条线索上的所有人都自杀身亡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奴才觉得这事不寻常,今儿甚至还跑了一趟庄子上,问问端柔可从那个李冬安的嘴里知道别的信息。可问来问去,端柔那笨丫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奴才突然就觉得事情大概不对,赶紧进宫了。”
乾隆还是没言语。那些人死了,倒不是十六叔打草惊蛇了,而是傅恒身边有十二叔的人。十二叔知道自己要查他,所以这些人都被灭口了。
什么样的事能叫其杀人灭口?这么匆忙之下连掩饰都不曾?
他这么问十六,十六低头:“这事……只怕除了十二哥没人说的清。”说着就苦笑起来,“万岁爷当年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康熙朝那些事的详情。十二哥跟哪个兄弟也不亲近,独来独往一人,这么多年兄弟,奴才对这个哥哥知道的,少之又少。他想什么,要做什么……没人猜的出来。”
当年康熙朝赫赫九龙,哪个不比如今的十六叔有能为,可这么些人,无一与十二叔交好。这是谁的问题呢?一个跟你不好是对方的问题,两个跟你不好也能是对方的问题,可那么多得兄弟都跟你不好,总不能是大家都有问题吧。
一定是十二叔这人有大的缺陷才叫人避而远之的。
这些年他对此也隐有所觉,就连富察家其实跟十二叔是越走越远了。
乾隆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虽然十六叔什么结论都没给,但却真在他心里塞了一条渗人的蛇。这条蛇盘踞在那里,双眼冰凉冷漠,一如十二叔看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