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霖只觉得头大,硬着头皮又说出这几日来几乎每日都重复给谢狄春的说辞道:“谢将军,你在等等,梅忍怀之所以不出面就是在看我们是否耗得起,如若我先去见他,那就无形中落了下风,把主动权让了出去,这对我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就算他真有让出供养郡兵粮草一部分的打算,也会压上一压,年已过完,蠢蠢欲动的叛军绝不会坐以待毙,等到叛军一向天水郡边上增添压力……”
谢狄春只是冷笑,等到侯霖声音越来越小后骤然打断道:“你别忘了!这五万西陲兵马并非归你所有!吴将军那里粮草可比我们这里吃紧,一连半个月了无音讯,你让我如何去跟底下将士交代?如何对得起仍在西陲寸步不离的五万戍卒?”
侯霖一边挨着唾沫星子,一边低头认错称是。
李义在后苦笑,等到谢狄春完火后离去,才将手中折扇一把打开,轻声道:“难为你了。”
侯霖挺起刚才在谢狄春面前都直不起的腰杆,抹了抹鼻子道:“哪有什么难为不难为,他骂的是对的。”
这个以谋略见长的五庭柱之一轻摇折扇,眼睛随着湖面中心一个随着逐波流动的浮冰转动道:“估计也就这几日了,你得沉住气,吴老将军那边前几日来了封书信,他劫掠了几个黑羌游村,夺了不少粮食,大抵还能多支撑一段时日,既然忍了这么多天,千万不要前功尽弃,我会在私底下劝住他。”
侯霖自肺腑的感激道:“谢谢了!”李义轻笑摇头道:“谢什么,他啊!只知道沙场的谋略,却不知庙堂之上的凶险,榆木脑袋一个。”
侯霖不知怎么搭话,和这位骑射都尉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都说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最多,更是有千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侯霖亦是如此,更对此深信不疑,虽说心里有着对同样青卷气浓厚的李义有相近好感,可如何都做不到视同无话不谈的朋友,索性就当了一回聋子哑巴,斥耳不闻。
侯霖心事重重,却没那么烦闷。他想起学士府内那每逢春阳融雪时便盛开满府的灿烂桃花,和自己那简陋茅屋下的炉火春茶。
真是浮生偷的几日闲啊!
百年不曾更改的京考在去年被天子选择性的忽略掉,无非是不想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往众人伤口处洒一把盐,可因为一封信把江夏甘氏满门尽诛,惹得天下非议,一切之前小心翼翼的妥善布局便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侯霖并非不相信巧合,但如此巧合他真不信。
之所以这看似平和的帝国江山还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如磐石,无非是这在地图上看其疆域辽阔形状神似一支昂头猛兽的九州天下只伤了爪子尾巴,没有动摇根本。
而天下根本,则就在千百黄紫贵人,红黑两色公卿的长安。
这座位于九州心脏的巍峨雄城只要一如往日添点太平香,那汉家皇朝便青山依旧。
侯霖想起每年都会有的春狩,掰着指头算上一算,似乎也没几天了。
侯霖似乎猜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却又无力颓唐的坐下。
“真是厉害啊!”
李义疑惑相望,侯霖只是摆手。
每年的春狩,天子需在文武百官和三公九卿的陪同下,乘天子座驾前往皇家禁林狩猎,这是千年不变的传统,只有真正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才会取消。上一次,还是几十万匈奴铁蹄南下,一举踏破边塞防线,将长安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凡匈奴南下入侵,必选秋冬季节,这是因为只有在冬季之时,那条宽广汹涌的北河才会结冰,能让匈奴马蹄踏在上面像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坚固。
说起匈奴,侯霖自己都觉得有些杞人忧天。见过了燕阳铁骑是如何在战场上蹂躏对手,侯霖对这支赫赫有名的铁骑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当初入凉州的不过才五百骑,就能解他当时要被破城的困局,在九边上那可是十万!
侯霖单是想想那副十万虎枪赤翎如林的场面就忍不住心中的激动。
“只要凉州局势安稳下来后,我就去北塞,见见你说那草有五尺高、天才一丈长的北原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景!”
侯霖不自觉的望向北方,想起那个在学士府总是披头散没个正形的家伙。
仿佛像是在桃花缤纷如雨落下的转角处,有个走起路来岔开膝骨如马背颠簸的人在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