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待遇。
于是忙道:“谢陛下恩典。”
天启皇帝开怀地道:“既为一家人,何须多谢呢?你们张家,已出了两个伯爵,一个侯了,朕是有私心的,总还要留一手,免得你们恩荣太重,被人妒忌,就这……朕还觉得委屈了你们。”
他回头看一眼张静一:“张卿,随朕一道去隔壁的囚室吧,朕要亲自看看这个李永芳。”
若说对于阿敏,天启皇帝杀死他,这是出于对敌人的态度。
既然是敌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必和你绕圈子,一刀砍了就是了。
这也是向全天下人表明天子的态度,明廷与建奴之间,绝无任何媾和的可能,只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轻言媾和者,自己掂量掂量去。
可对于李永芳,显然就又不同了!
这等人,且不说危害,单说当初万历先皇帝因此忧愤,这天启皇帝做孙儿的,便恨不得杀李永芳一百次。
这是最赤裸裸的仇恨。
张静一点头,尾随天启皇帝,天启皇帝背着手,却是淡淡道:“当初的时候,朕年纪还小,朕这皇爷,是最喜爱朕的,他不喜父皇,总是将朕抱在怀里,指着朕的父皇说,若不是朕,朕的父皇将来定不能克继大统。”
张静一认真听着这些琐事。
天启皇帝又道:“宫里的人也都说,朕长得最像皇爷爷,处处都像,萨尔浒之战……真是心头之痛,战报传回来的时候,皇爷爷将自己关在丹房里,一天没有出来,当时宫里都吓坏了。朕只依稀记得,皇爷爷好像说过一句话,说是:建奴非我族类,既为敌手,自当用尽全力,一决雌雄而已。只是前游击将军李永芳,世受国恩,却为虎作伥,朕深恨之。”
天启皇帝说着顿了一顿,才又道:“朕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李永芳,今日竟落于朕手,张卿,这是你的功劳。”
他说的娓娓动听,像说家常一般。
随即,便已步入了囚室。
那吊在房梁上的李永芳,马裤上沾满了血,本是像死狗一般的被吊着,可一听到推门的声音,身体下意识的抽搐,似乎才用刑了不久,便已怕了。
囚室里有难掩的血腥味。
天启皇帝不以为然,踏步进去。
这武长春方才已又回到了这囚室里,此时一见天启皇帝,以及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张静一,便连忙殷勤上前,拜下行礼道:“奴见过陛下,见过……清平伯。”
天启皇帝神色冷淡,他自是没有将武长春放在眼里。
似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哪怕是充作工具,他都嫌脏了。
可……偏偏,有时候这样的工具,还真有几分用处。
张静一也板着脸,对付武长春这样的人,你越是摆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副奴隶主的样子,他反而敬若神明,如若不然,你稍对他好一些,他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启皇帝此时则是打量着李永芳。
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淡淡道:“武长春,你出去吧。”
武长春唯唯诺诺,连忙走出了囚室。
天启皇帝等他出去后,才道:“李永芳……方才是什么滋味?”
李永芳此时其实迷迷糊糊的,却似乎也意识到……真正的大人物出场了。
他含糊不清地道:“苦不堪言,只求速死。”
天启皇帝笑了笑:“会有这样便宜吗?”
李永芳带着哭腔道:“我知错啦……”
“你的知错一钱不值。”天启皇帝回应道:“要错,也是大明的朝廷有错,似你这样不忠不义的人,也可以得到重任,而那些真正在辽东拼死之人,朝廷却视若罔闻。由此可见,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这个人……便是朕!”
李永芳含含糊糊地道:“陛……陛下……饶命……我什么都肯说,我……知道许多事,不只是锦州和宁远,便是朝鲜国,也有不少乱臣,私通建奴……”
天启皇帝淡淡道:“你这些东西,一钱不值……”
天启皇帝一面说,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李永芳:“你说与不说,对外……朝廷也要说,你李永芳拿到此之后,没有熬住,死了,这一点,你想透了吗?”
李永芳听罢,吊在半空的身躯,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是有底牌的,大明会急需他上交名册。
可现在细细想来,大明真的需要吗?
许多人与他李永芳有联系,不过是两面下注,鼠两端而已,就算皇帝得到了名册,也绝不会立即公布,而是心里有数之后,再想办法,另外清除。
所以天启皇帝不急,可李永芳必须死,至少在外头,他也必死。
否则,难免人心浮动,有人狗急跳墙。
天启皇帝背着手,依旧冷冷地盯着他,冷然道:“你与朕之间,不只国仇,还有家恨,你是个卑鄙小人,却也是极聪明的人,想来会很清楚,应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