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贞所说的沾光,其实一点都不是开玩笑。
一个士大夫,若是因为维护天下士人的利益而被朝廷追究,罢黜了官职,甚至丢掉了性命,那么势必会得到天下人的敬重。
而在这种敬重之下,他的家族自然而然,便可一跃成为人们敬仰的对象。
想想看,将来你的儿孙,报出你的大名,便有无数位高权重的人争相将其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的对待,后世的人为你建牌坊,四处宣扬你的功绩,这留给子孙的,何止是财富这样简单,这是金饭碗。
薛正听罢,不甚唏嘘。
薛贞又交代道:“其实……也不必怕,这朝中,不知多少人在保护为父呢,你啊……放宽心……好啦,时候不早,该去部堂了。”
说着,他起身,而此时,轿子已在薛家的门前候着了。
这是一顶舒适的软轿,四个轿夫抬起轿子,随即摇摇晃晃,抵达了刑部外头。
他落轿的时候,便现此地早有不少人了。
其中读书人不少,众人一见到薛贞过来,顿时无数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薛贞则是气定神闲,徐徐步入刑部,而后抵达了刑部大堂升座。
这大堂外头的长廊之下,则是拘押着一大串的重要钦犯,这些钦犯无不是曾经地位显赫,几乎是江南这一次逆案的代表。
三大臣已经齐聚。
于是,薛贞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看向左都御史以及另一边的大理寺卿,道:“可以开始了吗?”
这左都御史李夔龙颔点头道:“依我看,可以了,先带钱谦益进来吧。”
另一边的大理寺卿没有吭声,不过也是默许的态度。
薛贞随即,拿出了一沓的案卷,而后道:“传钱谦益。”
这钱谦益狼狈的进来。
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很好,此时他带着枷锁和镣铐,每走一步,都是哗啦啦的响。
薛贞淡淡道:“不必带枷号,除去刑具吧。”
他话音落下,差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个差役道:“部堂,此人乃是……钦犯……”
薛贞板着脸道:“可他也是读书人,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为难他了,为何还要用刑具来羞辱他!”
此言一出……宛如一股清风,顿时,引了外头不少观审之人的叫好。
这在人们看来,薛贞这属于不畏强暴,为人说话的形象。
其实很多人都吃这一套,无论是任何人,哪怕他再位高权重,或者再如何不是东西,可实际上,只要他摆出一副为民请愿的模样,只要针对更高位者,古往今来的人们,便往往心里流露出敬重。
薛贞此言一出。
差役们便去了枷锁和镣铐。
钱谦益便拜下,痛哭道:“罪官……多谢薛公。”
薛贞摆出一副不容情的样子,道:“钱谦益,这些日子,本官审理你的案子,你的情况,还有你的案宗,本官已是统统看过了,你与主谋徐弘基,并没有什么私交,平日里与他……更是形同陌路,而此次谋逆,便是因为徐弘基而起,除此之外……还有南京武臣若干,这徐弘基已死,可谓是死有余辜。至于其他武臣,如新宁伯谭懋勋等等,如今业已死了,这是上天保佑我大明,总算是没有让那些奸佞得逞,这些人的谋逆事实,是十分清楚的。唯独是你……你礼部侍郎,至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徐弘基为的逆党中去。”
薛贞说到了这里。
钱谦益更是痛哭流涕:“罪官,真是苦不堪言。”
“可你当初,为何认罪。”
“不认罪便要动刑,学生实在熬不过。”钱谦益又哭。
此时,许多人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薛贞叹息道:“厂臣如虎啊。”
不过,他这一番叹息之后,便又打起了精神:“既然是事实清楚,那么……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此前所判的卷宗里头,有许多地方,事实不清楚,也不细致,还有一些地方,更是无中生有,本官念你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经义,定然是一个恪守本份的忠贞之人,如今蒙此大冤,又无故遭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念你可怜……赦你无罪!”
钱谦益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他有些不可置信。
薛贞又道:“只是……这毕竟是钦案,三法司赦你无罪,认为你不过是被人冤枉,可此案最终的定论却在陛下那里,你放心,我等自会上书,为你洗刷冤屈,只是……这些日子还需委屈你,只等恩旨下来!”
钱谦益听到这里,立即嚎啕大哭,这些日子所遭受的屈辱,积压着的怨气,如今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道:“多谢……多谢……此再造之恩,来世便为牛马……也难报万一!”
他这般一哭,观审之人,更觉得同情起来,因为钱谦益虽然在南京城的时候,风流倜傥,身居高位,一副大老爷的做派,可在这里的形象,却是一个遭受迫害的可怜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悲悲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