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平便从他帮故人查找崔珍的线索谈起,完整讲述了这桩案子,最后道:“下官打听过了,长兴侯身在兵部任职,位高权重,下官人微言轻,不敢当面与其对质,也担心府尹大人不满小人擅自去查他定下的案子,思来想去,只能贸然前来,请大人替崔珍做主。”
他说话的时候,卢太公看了眼穆叔。
穆叔一脸“恶人有恶报”的痛快表情。
“字据在哪?”卢太公难辨喜怒地道。
赵宴平双手奉上字据。
卢太公展开,从头到尾看过,好奇道:“这字据你怎么诈出来的?”刚刚有些地方赵宴平并没有说太详细。
赵宴平便解释了一遍。
卢太公摸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他:“半夜擅闯民宅,假冒旁人家奴,你在武安县也是这么办案的?”
赵宴平惭愧道:“以前下官奉命办案,用不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这次私自查访,无法当面审问崔家众人,不得已而为之,望大人恕罪。”
卢太公哼道:“下不为例,不过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你去南塘镇体察民风,半夜看到有人翻墙,以为是宵小之徒,抓捕时那人逃了,掉了这个出来。”
赵宴平难以察觉地笑了下。
穆叔突然皱眉道:“太公,虽然凭这个可以证明崔珍在长兴侯府,但崔家卖女儿,他买女儿,咱们就是去侯府找人,也定不了他什么罪,那老贼仍然可以继续作恶,祸害那些绣娘。”
赵宴平疑惑地看向穆叔。
穆叔为他解释道:“你以为被祸害的只有崔家姐妹?多了去了,只是绣娘们有的不敢指认他,有的不堪受辱自尽而死,却被他倒打一耙,又用银子安抚绣娘们的家人,最后不了了之,十几年来只有两家去官府报案,但长兴侯咬定是绣娘们勾引他在先,事后索财不得才恶意报复,那种事,没有人证,官府也判不了他的罪。”
赵宴平奇怪道:“为何都是绣娘?”
卢太公接过话道:“因为当年老长兴侯颇为宠爱一个府里绣娘出身的姨娘,都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老侯夫人被那姨娘活活气死,后来老侯爷寿终正寝,长兴侯折.磨绣娘的毛病便渐渐显露出来。话说回来,这事我可以替你做主,但咱们该以什么理由去侯府搜人?”
卢太公探究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看得出来,卢太公只是在考他。
赵宴平沉声道:“依本朝律例,私藏、包庇罪犯故意隐瞒不报者,罪比犯人减一等。顺天府为崔珍定下欠债私逃的罪名,一旦抓获当仗刑五十,服牢狱一年。长兴侯罪减一等,当仗刑二十,服牢狱半年。”
卢太公笑了,起身道:“大理寺只能受理刑部移交过来的案子,不可擅自接诉讼,便是我想接手此案,也要请皇上定夺,走吧,你随我一道进宫,向圣上禀明案情。”
进宫面圣?
赵宴平愣住了,第一次在卢太公面前失态。
卢太公笑道:“你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连长兴侯都敢查,怎么,一提面圣就怕了?”
赵宴平不怕,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才进京半个多月就有了面圣的资格。
“多谢太公。”反应过来,赵宴平朝卢太公行礼道。
卢太公笑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圣上面前,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莫再提起。”
赵宴平明白。
卢太公去换上官袍,带着一身布衣的赵宴平进宫去了。
难得端午休息,淳庆帝正要去陪后妃们去御花园赏花,听说卢太公来找,淳庆帝暂且移步御书房,待卢太公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沉稳仪表堂堂的布衣男子,淳庆帝好奇道:“老太公,这人是谁?”
卢太公看眼跪着叩的赵宴平,解释了一番,包括长兴侯私藏崔珍的案子。
长兴侯与那些绣娘们的恩怨,淳庆帝早有耳闻,不过到底是长兴侯欺.凌了那些绣娘,还是绣娘们受了长兴侯权势财富的诱.惑甘愿献身,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长兴侯还是有些才干的,淳庆帝总不能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罢了他的官。
卢太公以前没有证据,也不曾拿此事来烦淳庆帝,这次证据在手,他一定要为那些有苦说不出的绣娘们讨个公平。
淳庆帝器重卢太公,就是因为卢太公刚正不阿,如今淳庆帝一不想偏袒长兴侯,二也没理由偏袒,毕竟证据摆在那里,当场便将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也就是交给了卢太公。
卢太公没有亲自去长兴侯府,而是让赵宴平带人去搜长兴侯府,一旦找到崔珍,连长兴侯一家也要缉拿入狱,等候审判。
长兴侯府根本没有料到大理寺会有这一手,面对大理寺派来的官兵,四十多岁的长兴侯也只能沉着脸与家人站在庭院中,不得妄动。
最后,赵宴平在长兴侯书房的一间暗室里找到了崔珍,彼时崔珍一身红衣,目光清醒,脖子上有一道掐痕。
趁还没有别的官兵找到这边,赵宴平低声对崔珍道:“是江南水绣的东家托我来找你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替你姐姐报仇吗?”
崔珍想,从姐姐死的那一天她就想杀了长兴侯,可她知道自己没有本事,也知道自己逃不出长兴侯的牢笼,但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宁愿虚与委蛇地配合长兴侯的种种手段,也不愿像姐姐那样,因为受辱便咬舌自尽,死了也要被人冤枉,任意唾骂。
看着赵宴平,崔珍坚定地点头。
赵宴平遂提点道:“那你就咬定你与父母同谋,故意卖身长兴侯,好摆脱绣铺对你的欠债追讨,侯爷也清楚此事,却贪恋你的姿色帮你隐瞒。”
除了崔珍“私逃”是被迫,其他的全是事实,算不得赵宴平构陷长兴侯什么。
崔珍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