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刻钟,卞敏儿才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从偏殿走出来,洗了脸,换了崭新的服装与式,昂挺胸,神态倨傲。她走回卞夫人身边落座,直勾勾地盯着九曲回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卞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脸上红晕已稍微退去一些,这才满意颔,“过了今日·你就是魏国皇后,再不能像刚才那般放肆而行。哪怕心里多么窝火,也得给我忍着。我知你看不惯关氏女,但皇上喜欢,咱们顺了他的意又能如何。等日后你二人入宫,她还得在你手里过活,想整治她多得是机会。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娘,我知道了。”卞敏儿似乎已冷静下来,正准备喝几口热茶醒醒酒,却听旁边有两位汉人贵女低声议论道,“你看见关小姐头上那支凤钗了吗?不多不少九个尾巴,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
“那么金灿灿的一支,谁又能看不见?她刚来的时候分明没有,只不过去了长乐宫一趟,便忽然出现了,怕是后位已经落在她头上。”
“正是。陛下嘴上不说,实则早已暗示地明明白白,又要容貌最美,又要才华最盛,还要家世清贵,品德极佳,哪一条不是比照着关小姐提的?有人非议关小姐乃和离之身,不配为后,陛下立即颁布育民之法,勒令魏国男女婚配,鼓励寡妇改嫁。倘若谁再阻挠关小姐入宫,一条‘违逆国法’的罪状立时便会扣下来。他早已把关小姐入宫为后的道路一一铺平,障碍一一扫除,这一国之母的位置舍关小姐其谁?”
“陛下对关小姐还真是情深义重,用心良苦!”二人说到此处,皆流露出又妒又羡的表情。
卞敏儿一面听一面频频饮酒,不知不觉竟喝光两壶。卞夫人上来抢夺酒杯却被她用力推开,诘问道,“她那凤钗是皇后才能戴的?”
“汉人的玩意儿,我哪儿知道?”卞夫人颇感无奈,正欲好声好气劝说女儿,却见她猛然摔了酒杯,直直朝关素衣走去,二话不说摘掉她头上的凤钗,扔在地上踩成片状。
“好一个九尾凤钗!我让你戴,我让你戴!”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起酒疯,莫说关素衣和仲氏来不及反应,就连卞夫人都好半天回不过神。
就这一时片刻的功夫,她已掀了关素衣的案几,连珠炮似地骂道,“贱人!汉狗!在我面前你也敢这般猖狂,日后入了宫,看我不整死你!你以为婕妤很了不起吗?我还是堂堂皇后!我爹是中军大将军,管着京畿防务;我哥是虎牙将军,驻守西北,他们能从胡人手里买到战马,能从薛明瑞那处换来盐、铁、铜,我卞家能自己打造武器和钱币,又有贩卖不尽的私盐。只要给我五年时间,待我诞下皇长子,你关素衣算什么?圣元帝算什么?几位亲王算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会成为我卞家的狗!这天下终究是我卞家的!”
“快快快,快把小姐堵住嘴拉回来!”卞夫人捂着胸口急喘,一副大受刺激,摇摇欲坠的模样。几名婢女正要去拉人,却听一道威严的嗓音悠悠响起,“谁都不准动。本殿倒要看看这未来皇后究竟是什么德行。”
众人转头回望,却见长公主已将自己佩刀解下,用力压在桌上,刀刃半退刀鞘,映照出她冷酷阴郁的脸庞。因卞兆雄支持大皇子继位,而长公主支持圣元帝的缘故,二人素来不合,多有龃龉。如今她窥见卞家勃勃野心,又岂肯善罢甘休?自是要听个清楚明白。
卞兆雄和几位亲王还未随同圣驾一块儿前来,在场众人唯长公主权势最盛,卞夫人哪怕急得五内俱焚也毫无办法。她极想扑过去捂住女儿闯下大祸的嘴,却被两名侍卫扣在原地,不能动弹。卞家所有人皆被刀枪剑戟一一顶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卞敏儿继续疯。
关素衣早已被长公主带来的侍卫保护起来,卞敏儿意欲厮打她,却每每被推开,越气急败坏,“你们竟敢拦我,好哇,等我儿将来登基,必定处死你们!当年我爹率军围攻凉城,原该屠了满城汉狗,直入中原,却被圣元帝那野种阻止。他还劝降了赵海,私开城门和平入驻,令我爹失去突入中原腹地的功,从此事事不顺。汉狗该死,汉狗全都该死!将来我儿登基,我要像我爹那样将所有汉人屠戮殆尽,一个不留!你们只配当我九黎族人的狗,连最下·贱,最低等的奴隶都不如!”
她眼珠通红,神色癫狂,越说越是离谱。卞夫人一个劲儿地摇头呐喊,“敏儿你闭嘴!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然而她究竟是不是胡说,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依照卞敏儿往日作风,这些话绝对出自她真心。当年卞兆雄惯爱领兵屠城,每过一处必定烧杀抢掠,鸡犬不留,直至后来圣元帝异军突起,占据了九黎族军队统帅之位,和平招降了许多汉人将领,他才慢慢有所收敛。臭名昭著的“四等人制”也是他与几位九黎族权贵联名提出,意在压制汉人,同时也压制亲汉远黎的圣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