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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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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熙受伤的消息传回,桓歆对着一张纸足足坐了一个晚上,临到天明,心中隐约升起一丝希望,换做半年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桓容自大军归来,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为确定消息真假,他当真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开!”

这些时日以来,桓祎成长不少,对桓歆的性格为人相当看不上眼。见他看着自己路的,双眼一瞪,当场就要火。

桓容一把拉住他,道:“阿兄,莫要怒。”

他算是看出来了,桓歆的性格行事处处透着算计,哪里像士族高门的郎君,活脱脱又是一个庾希!

只不过,庾希好歹是士族家主,总有些谋略手段。桓歆比他差上一截,行事更不能看。

“阿兄,我思母心切,急于前往厢室。如阿兄有事,可容稍后再叙?”

得了这句话,桓歆不再作态,立即让开道路。动作干脆利落,哪里像是腿脚不方便。

桓容眯了眯眼,并未当场戳破,和桓祎离开拱桥,径直向厢室走去。

“阿弟何必理会?”桓祎不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无碍。”桓容笑道,“他想问些什么,我大致心里有数。没有今天这场戏,日后也会有另一场。况且早晚不是秘密,告诉他也无妨。”

桓祎满脸问号。

桓容笑眯双眼,阿兄还是那个阿兄,并未因成长而改变。

“我猜是世子的事。”

“世子?”桓祎愈不解,“世子不是受伤了?”

以桓歆的为人会关心兄弟?

简直是笑话!

“因阿父有严令,消息尚未传出,不过,我现在可以告知阿兄,世子伤势极重,远比传出的严重十倍。”

“果真?”

“我不会骗阿兄。”桓容继续道,“军中医者均言,世子今后将不良于行。如果调养不好,后半生都将与床榻为伴。”

“什么?!”

桓祎吃惊不小。

哪怕生性鲁直,他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无论桓大司马多么看重桓熙,平日里如何维护,南郡公世子都不能是个瘸子,更不能是个瘫子!

“阿兄。”

“啊?”

“你想做世子吗?”

桓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入桓祎脑海。

“我……”咽了口口水,桓祎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不急,阿兄可以慢慢想。”

眨眼间,两人走到厢室前,桓容整了整衣冠,侧道:“想好了,阿兄再告诉我。”

话落,不等桓祎出声,桓容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

厢室内燃着暖香,一面精致玉屏风被移到角落。

冬日地凉,室内未用蒲团,而是摆着两张矮榻。榻上铺着绢布,四周雕刻精美的花纹,一端翘起仿佛鸟,铺着绢制的软枕。

南康公主靠坐在矮榻上,未戴蔽髻,乌黑的长挽成一个矮髻,斜攒一串金花,旁侧以金制的掩鬓钗固定,丽色不减分毫,更添几许温婉。

李夫人坐在旁侧,身着燕领袿衣,腰间束掌宽的绸带,佩青玉制的禁步,愈显得身段柔美,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拜见阿母!”

桓容正身而跪,行稽礼。

“快起来。”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前,抚过他的顶,道,“一载不见,我子长大了。”

“阿母。”桓容脸色泛红。

南康公主笑了,竟将桓容揽入怀中,道:“我子果真长大,竟也晓得不好意思。”

桓容:“……”

他这是被亲娘调戏了?

李夫人掩口轻笑,柔声道:“妾观郎君教先时不同,相貌愈俊秀,只是人有些清减。”

南康公主放开桓容,仔细打量几眼,怒道,“那老奴几番为难于你,我俱已得悉。庶子贪墨反倒不闻不问,只打一顿军棍了事。临阵怯敌不加处置,反言其有伤!处事如此不公,也不怕世人耻笑!”

“阿母,我无事。”

“清减到这般,如何没事?”南康公主不信。

“真无事。”桓容认真道,“阿父并非没有处置阿兄,只因阿兄受了重伤,军中医者束手无策,方才下令隐瞒消息。”

“哦?”

南康公主来了兴趣,连李夫人都现出几分好奇。

事情说来话长,从中截取会听得模糊,桓容干脆从头开始讲起。

“当日,我率盐渎私兵抵达大营,被调入前锋右军……”

桓容的讲述很有条理,并且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从他抵达营地,被桓熙为难,是如何借调兵令反戈一击,使得桓熙降为队主,挨了一场军棍,再到北地遭遇旱灾,粮道不通,大军粮秣紧缺,又是如何就地寻粮,免除一场危机。

最后,则是奉命上阵杀敌,生擒慕容冲,取得一场大胜。战后大军撤退,奉桓大司马之命,亲率两千人殿后。

“幸得现贼寇诡计,及时出警告,助大军脱险,并击杀千余贼寇,取得大功一件。”

事情实在太多,桓容只能挑选最主要的讲。

至于他是如何同杂胡做生意,又是如何挑拨对方和鲜卑为敌,却是绝口不提,半点口风不-露。

“如此惊险,你竟说没事!”

听到最后,南康公主柳眉倒竖,若非桓大司马不在面前,肯定又会被宝剑抵住脖子。

“我知你曾受伤,伤到了哪里,快些给我看看,休要隐瞒!”

桓容无奈,只能撸-起衣袖,现出一条细长的伤口。

伤口看着吓人,横过半条前臂,事实上并不深。涂上伤药之后,几日便结痂脱落,只留浅浅一道粉痕。

“阿姊,我手中有两瓶香膏,稍后给郎君用上。”

看到桓容手臂上的伤痕,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是心疼不已。

桓容忙说伤口已经痊愈,顶多留下一条浅疤,用不着再上药。

哪里想到,听到这番话,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更是神情大变,后者当即令婢仆去取药,沉声道:“绝不能让郎君留疤!”

“诺!”

婢仆匆匆退下,桓容木然两秒,默默放下衣袖。

留疤什么的,他当真不在意。

可是亲娘和阿姨都这样……不就是香膏吗,他抹就是。

母子一番叙话,桓容捧着两瓶香膏回房,洗去一路风尘,稍事休息,再同阿母吃一顿团圆饭。

他离开之后,阿麦走进室内,将桓歆拦路之事尽数上禀。

“当真是省心!”南康公主皱眉,“整日思量这些,哪里像个郎君。”

“有夫主在,三郎君是什么性子,何须阿姊忧心。”李夫人合上香鼎,拂开垂落肩头的一缕,柔声道。

简言之,桓歆是什么样,自有桓大司马去操心。

“我也曾想过,可事情没法这么简单。”南康公主轻按眉心,疲惫道,“他已及冠,待那老奴归来定会选官。以他的行事,早晚都会出乱子,我只怕瓜儿会被带累。”

要是像桓济一样留在姑孰,南康公主尚不会担心。

问题在于,以桓大司马的意思,明显要将桓歆留在建康!

“如阿姊实在烦心,不妨择几个美婢跟随,送三公子返回姑孰与二公子为伴。”

李夫人笑容温婉,出口之言却十足惊心。

她说的作伴可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让桓歆和桓济一样,彻底沦为废人。

既成废人,如何在建康做官?

即使他想,有桓济为前例,桓大司马绝不敢轻易冒险。

这次北伐为何只带桓熙?

盖因桓济身残之后,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虐,隔三差五就要疯。身边的美婢狡童非死即伤,伺候的婢仆都是胆颤心惊,不久前还传出掳掠良家子的丑闻。

“暂时不可。”南康公主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一个桓济可说是意外,再加上桓歆,难保那老奴不生警觉。有心追查下来,总会寻到些蛛丝马迹。

“阿妹不可如此犯险。”

听闻此言,李夫人脸颊微红,娇俏如二八少女。娇柔的靠向榻前,小巧的下巴微抬,长如瀑洒落,声音婉转,吐气如兰。

“阿姊无需担忧。”纤细的手指沿着长袖滑动,仿佛柳絮飘落湖面,又似微风拂过琴弦。

“我既能做,自会收拾干净手尾。”

南康公主握住她的手,仍是摇头。

李夫人的笑容愈妩媚,红唇微启,低声道出:“好叫阿姊知晓,赠与夫主的香,我早已调好。”

桓容回到居处,不及沐浴,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匆匆返回来。见房门紧闭,婢仆守在门前,明显是旁人勿扰,不由得僵在原地。

站在廊下,桓容很是纠结。

他是该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还是立刻转身,知趣的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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