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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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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庾皇后艰难的伸出手,昔日白皙的手指仿若枯枝,“陛下,妾最后所求……”

“好。”司马奕点头,压根不问庾皇后所求何事,道,“朕应你。”

“谢陛下。”庾皇后困难的笑了,一瞬间回光返照,话说得不再艰难,“妾死后,不求葬于皇陵,只求能归入庾氏。若庾氏不收,便寻深山荒古掩埋,不立墓碑,无需香火。”

“为何?”

“妾今生为庾氏而活,半生困于台城,来生不想重蹈覆辙。”

这话近乎大逆不道,庾皇后似无所觉,司马奕也未阻止,殿中的宫婢和宦者却是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该还的债已经还了,该受的罪已经受了。妾只想安心的去,来生来世再不生于庾氏,再不与陛下做夫妻。”

尾音落下,殿中死寂一片。

意外的,司马奕没有怒,俯视气息将近的庾皇后,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怜悯,继而化为一片暗沉。

“道怜,”司马奕缓缓开口,唤的是庾皇后的闺名,声音诡异的温柔,“你可以求朕,朕又能去求谁?况且,朕不快活,便看不得别人快活。”

庾皇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的盯着司马奕。

“陛下……你答应……”

“朕可以反悔。”司马奕直起身,冷笑道,“朕同皇后年少夫妻,恩爱数载,待百年之后必要合葬,享皇族供奉。”

“你……你!司马奕!”

庾皇后双眼-暴-睁,喉咙里出模糊的声响,手指颤抖着抓向司马奕。不想气力耗尽,指尖未能触及对方的衣袖,人已软软的倒回榻上,至死犹不能合眼。

“皇后薨了!”

哀讯传出,长秋宫内外一片哭声。

司马奕站在榻前,沉默的看了庾皇后许久,突然大笑出声。

殿中哭声为之一顿。

众人惊骇抬头,甚至忘记对天子的敬畏。

陛下这是怎么了?

莫非真如传言一般,疯了?

“停下做什么?哭,继续哭。”司马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笑出眼泪,“皇后是个妙人,临死还能逗朕一笑,当真是妙!”

司马奕一边笑一边转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注视下,信步离开长秋宫,离了数米远,仍能听到笑声传来。

笑声回响在空旷的台城内,显得格外诡异。

长乐宫中,褚太后放下道经,轻轻捏了捏额际。

大长乐躬身立于殿前,和在司马奕面前的表现完全不同。

“皇后薨了?”

“回太后,就在一刻前。”

“皇帝去看过了?”

“官家去是去了……”大长乐迟疑片刻,终将所见全盘道出。

“真是这样?”褚太后没有生气,仅是皱了下眉,随即道,“不过还有几日,随他去。”

“诺。”

“即刻派人给琅琊王府送信,请世子入宫奔丧。琅琊王是皇室长辈,就不劳他亲自前来。再令人送信,请王侍中和谢侍中尽快拟定诏书。”

说到这里,褚太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南康搬去了青溪里?”

“是。”大长乐道,“已有一月之久。”

“继续派人盯着。”褚太后沉声道,“凡是进-出之人都要记下,有幽州来的立刻报我。”

“诺!”

大长乐躬身退下,依照命令行事。

褚太后重新拿起道经,翻开一页,久久未看下一个字。

终于叹息一声,将经书放到一边,起身走到殿门前,眺望远处的天空,袖摆轻动,鬓泛白,腰背依旧挺直。

“起风了。”

太和五年六月,庾皇后薨于长秋宫。

台城四门皆开,有车驾快马驰往各州报丧。

琅琊王府最先接到哀讯,大长乐亲传太后懿旨,请世子司马曜入宫。不想有姑孰来人恰好在府内,得知此讯,立即送出消息。

司马昱身为当朝宰相,褚太后能拦宫中,却拦不住前朝。

几番衡量,褚太后干脆亲自带司马曜在人前露面,更是许他站在天子身侧,位置在三名皇子之前。

此举不合规矩,却明白表示出她的态度。

一时间群臣静默,有人想到姑孰的桓大司马,看向立在群臣之的琅琊王司马昱,不禁有几分悚然。

宫中明摆着要和姑孰争锋,究竟谁能胜出,会不会招来一场兵祸,全然都是未知。

面对群臣,司马奕依旧是之前的老样子,仿佛已经认命。只在视线扫过司马昱和司马曜时,眼底偶尔闪过一道诡光,想到借报丧之机送出的诏书,不免心情大畅。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期待退位之日。

太后和桓温以为机关算进,真能如愿?

想到事情揭开之后,两人可能会有的表情,司马奕不觉咧开嘴,突兀的笑出声来。

沙哑的笑声划破哀乐,哭声为之一停。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禁浮现同一个念头:莫非天子真的疯了?

姑孰城中,桓大司马接到传讯,亲自带人奔赴建康。

郗愔时刻紧盯姑孰,知晓桓温动身,将镇守之事交托郗融,并安排刘牢之和心腹谋士协助,自己率领八百北府军自水路赶往建康。

随着两支队伍先后启程,距离愈近,建康城仿佛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空气中都似弥漫着紧张的气味。

远在幽州的桓容接到消息,当机立断,又派两百私兵奔赴建康。

“如遇不测,务必要护住我母安全!”

“诺!”

从传回的消息看,建康的形势并不乐观。

桓容心头焦急,坐立难安。不是贾秉等人劝说,怕会给钱实下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抢”出建康。

无论后果如何,他都承受得起!

“明公,事情尚未到如此地步。”贾秉沉声道。

“明公刚在幽州立足,人心尚未收拢。建康形势难料,如果贸然行事,非但不能保公主殿下平安,反会引来祸事。”

关心则乱。

贾秉等人并不以为桓容失去理智,反而欣赏他的孝心。

雄主固然好,但冷心冷肺、连亲娘都不顾之人,实在不能托付信任,遑论全心辅佐。这样的人登上高位,助其成就基业之人难保会是什么下场。

所谓兔死狗烹,越是劳苦功高,越是会死得最快。

与此同时,第一批武车自盐渎装船,秦璟当即向桓容告辞,启程返回彭城。

临行之前,秦璟留给桓容一封手书,明言道:“如璟有不测,容弟可联系荆州。凭此书信,家兄亦会挑选人手,助容弟练兵。”

听到这番话,桓容很想说些什么,却被秦璟止住。

“容弟无需感到不忍。”

秦璟凝视桓容,一身玄色长袍,腰背挺直坐于马背,腰间革带束紧,笑容爽朗,带着北地郎君固有的豪情和恣意。

“璟长于乱世,舞勺之年上阵杀敌。自知世事无常,如能保一方安稳,护我汉家承续,纵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是无憾!”

“秦兄……”

桓容只觉得心口堵,眼圈酸涩。

秦璟忽然策马走近车驾,探手扣住桓容的肩膀,手指擦过他的颈侧,眸色渐深,掌心的温度透过长袍,热得烫人。

“容弟保重,如有机会,他日再与容弟共饮,把酒言欢!”

说话间,秦璟手臂用力,同时倾身,嘴唇擦过桓容的际,动作快得超乎想象。

待桓容回过神来,对方早已调转马头,飞驰走远。

隆隆的马蹄声撕开热风,飞扬的烟尘中,桓容极目眺望,视线模糊,耳边似又响起豪迈的秦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璟离开不久,自建康来的快骑抵达盱眙。

见来人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宦者,桓容不禁心生疑窦。之前已有报丧之人入城,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宦者并未多言,见到桓容之后,自怀中取出一册竹简。

“请桓使君亲览。”

桓容更觉疑惑,接过竹简展开,猝不及防之下,神情骤然一变。

这竟是一份禅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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