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辙离开东京的同一天,一艘客船沿着运河,正行驶在从苏州前往东京的路上,船头站着一个老年文士,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是依旧腰背笔直,看不到一丝颓态,他脸上深深的法令纹,预示着这是一个长期执掌大权的人物。
这位此刻看起来和普通退休高官没有什么不同的老年文士,便是最近风头正劲,在地方设伏闲居多年的新党领袖章惇。
船行的很快,章惇看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树木田野,冷风拂面,感到一阵快意,当初年仅三十八岁的宋神宗驾崩,不到十岁的皇子赵煦登基,太皇太后高氏摄政,旧党趁机和高后联合在一起,突然对如日中天的新党起攻击,这让毫无防备的新党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全部都被撵出了朝堂,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彻底对这个国家失去了话语权。
章惇作为新党的重要人物,这些年自然没少受旧党的“特护照顾”,官职越来越小,贬的越来越远,这些年,他几乎每一天都是在痛苦和愤懑中度过的。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会重新回到朝堂的这一天。
当初王家那小妮子派人找到他,说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章惇当时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胡闹,并没有当一回事,不过当时他整闲赋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着小丫头的意思说几句话又如何,就当是无聊中找点儿事情消遣罢了。
结果接下来事情的展,即便是久经宦海的章惇也不由得刮目相看,那小子竟然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一下子成了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并且顺利地到了年轻的皇帝赵煦身边。
不过,这些思绪索只在章惇的脑海里闪了闪,就被很其他更强烈的情绪给挤走了。
司马光、富弼、文彦博,范纯仁,苏辙,苏轼……章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长串名字,被他此刻想到的人,有的已经死了,但是有的还活着,章惇心中充满怨念地想道:“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些年,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赶回加倍的讨还回来。”想到痛快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你们当初一定想不到,我章惇也会有这一天吧!”
他的老仆人章顺奇怪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郎!”
章惇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态的样子竟然被人看到,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不过他隐藏的很好,表面上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声音中充满威严地问道:“何事?”
“前面那只船上有个人自称是沙县陈瓘,说有事求见阿郎!”张顺回答。
“陈瓘?”章惇闻言一惊,这人在元丰二年高中探花,授官湖州掌书记, 历任礼部贡院检点官、越州、温州通判、左司谏等职,为人谦和,不争财物,闲居矜庄自持,不苟言谈,通《易经》,享有盛名,乃是天下闻名的名士。
章惇虽然马上就要入朝拜相,可是听到这样的名士前来,还也是十分高兴,连忙道:“快请!”稍一迟疑又道:“不用了,我亲自去请。”
章惇连忙转到船尾甲板上,果然看到船后面跟着一艘小船,小船上站着个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的文士,忙客气地拱手道:“来着可是陈瓘陈了斋?”
那人躬身施礼道:“下官正是陈瓘,听说章公在此,得意前来拜见。”
章惇忙令船工放下跳板,接引陈瓘上船,双方重新见了礼,客套寒暄一番后,章惇吩咐下人就在甲板上摆上桌椅酒席,邀请陈瓘同饮,陈瓘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章惇对面坐了下来。
陈瓘此来,自然是有话要说,难得能见到天下闻名的大名士,章惇也不敢托大,谦虚地问道:“章某早闻陈公大才,今日有幸得见,斗胆请教,今日我大宋,该以何为先?”
就算章惇不问,陈瓘也要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他大老远的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所为何来,正因为章惇将要成为宰相,干系甚大,所以才巴巴跑来劝他,希望对方以国事为重,不要被个人私怨蒙蔽了眼睛,把这大宋朝带人万劫不复的深远。所以这时不慌不忙地道:“请以你我所乘舟喻,偏重其可行乎?或左或右,其偏一也。明此,则行可矣。”
陈瓘是在劝他不要对旧党打击报复,章惇又怎会听不懂,于是沉默起来。
陈瓘又问章惇道:“官家待公为政,敢问将何先?”
章惇凝视着陈瓘,脸上阴晴不定,陈瓘坦然面对,等着他回答。
章惇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司马光奸邪,所当先辨。”
陈瓘不急不缓地道:“章公误矣,此犹欲平舟势而移左以置右也。果尔,将失天下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