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林子越来越小,往年常见的狍子野货也都不常见了。这头傻狍子还算是该着给爷们们打打牙祭,大清早的自己窜窝棚门口来了,正经的算是送上门的好肉啊……
兄弟们没一个搭理老薛的,最多也就是点点头晃晃脑袋,都忙着朝自己饭盆里面的狍子肉炖酸菜粉条子使劲。
饿的感觉,尤其是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我相信在现在这个年头已经没几个人体验过了。可对于我们这帮子经常操练野外生存的兄弟们说来,这种感受倒是家常便饭。
所以在极端饥饿的处境下,猛地撞见了一盆子好吃的,谁还有功夫讲究个客气斯文,那都是恨不得扯开了腮帮子朝肚子里面倒好吃的啊……。
那个叫马炮的伐木工也就笑了,说老薛你诈唬个啥呢?人家这当口哪有功夫搭理你呢?也算是老天爷长着眼,知道你老薛今年憋屈了一回、干了一年啥都没捞着,给你送个狍子来垫补垫补!
憋屈?
听着马炮说这个话,好几个兄弟手里头的饭盆子都放下了,眼睛就盯在了老薛身上。
虽说和老薛见面才一会的功夫,可从老薛那待人接物的架势上看起来,老薛应该是个豪爽豁达的爷们啊?
连他都觉着憋屈?那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估计是兄弟们脸上的疑问神色比较的明显,正在朝着自己饭盆子里面盛食物的老薛就笑着说爷们们都别停下,只管可劲的造,管饱!你们别听马炮那小子胡说八道,不值屁大的个事情,到那小子嘴里都能成了二踢脚的动静!
马炮的脸上明显就浮起了一股子不服气的神情,直着脖子嚷嚷说本来就是憋屈啊!你老薛连着七年留在老林子里面看采伐场、连着七年都是劳模,照规矩到了今年就该调回林场区坐办公室!
凭什么就是那新来的小子横插一杠子抢了你的位子?不就是仗着他们家姐姐是林场场长那进不了家门的二房么?他知道哪年的松木能打家具哪年的松木就只能当柴禾?他知道顺山倒利索还是靠山斜爽快?他……
老薛手里的大勺子就使劲在吊罐上一敲,就像是金罗般的一声脆响!
马炮就耷拉下了脑袋,叼上颗烟闷头抽了起来。另外的几个伐木工也就都低下了脑袋,闷声不吭的抽起了闷烟。
地窝棚里的空气陡然间沉闷了下来……
老薛也就放下了手里的饭盆子,一屁股坐在了墙边的木墩子上,闷着嗓子说我知道几位爷们为我抱不平。
可爷们们想想,我老薛是在乎那劳模名头的人么?一个劳模,不就是一张奖状几百块钱票子的奖金?买盐不咸打酒不醉的,咱图那个干啥?
打小爹娘领着老薛我种地,爹娘就教过我人不能胡弄地,要不那地可就胡弄人。老薛记着这话,所以老薛干活不胡弄人,更不胡弄良心,所以老薛的奖金从来就是高高的,所以老薛我拿着那工资奖金,心里也就安生。
人一辈子,有人图名有人求利,这都没错!可图名图利,还得讲究个良心本分,厚道待人!这样子求来的名利,得着才安生,用着才安心!
不就是一个破办公室里面的一张破椅子么?我老薛坐着不亏心,可那小子坐着就不烧屁股?老天眼可是睁眼看着呢!
再说了,那办公室里面,能有新鲜狍子肉炖酸菜粉条子吃?能有老林子里面的新鲜蘑菇炖山鸡吃?能有大蛤蟆烟可劲抽?能有一帮子爷们端着大碗喝酒骂娘的舒坦?
他娘的,叫马炮这小子一忽悠,闹得大家伙都是一脸丧气!我说爷们们都别停下啊,可劲造,管饱!马炮,你小子藏着的那半坛子酒呢?拿出来,这眼看就要过元旦了、又来了客人,咱们也提前喝几口,喜庆啊!
马炮就从炕边搬出来半坛子酒搁在火边温着,随着酒香慢慢地溢出,地窝棚里面的气氛就再次的热闹起来……
我就端着一饭盆的狍子肉炖酸菜粉条看着大碗喝酒的老薛,看着老薛脸上那坦坦荡荡的神情楞。
人这辈子,名利两字是谁都脱不开的。
真正不计名利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多,至少我是没见过几个。
都是俗人,都要吃饭住房,都要养家活口,都想着能过的轻松自在一点。
可为了这些东西,就要动些歪心思,想着邪门的办法,那样得来的名利,真的就能安心的享受么?
能动了歪心思取争名逐利的人,恐怕活的就不那么自在了吧?
那我前几天干的那些个事情,还真是……
我当时就觉着我自己脸上使劲的烧,牙关也咬的咯吱作响,恨不得使劲抽自己一嘴巴!
看看人家老薛,再看看我自己干的那点子破事!
惭愧啊……
我想,我这辈子都会记住那个风雪漫天的夜晚,还有东北老林子里面的那些个豪爽的伐木工哥们,尤其是那个开开心心过日子拼命干活挣钱的老薛。
还有那一大锅喷香滚烫的酸菜狍子肉炖粉条子,端着大碗划拉一碗下肚,不但能怯除了寒气,更能叫人的心肺都感觉到一种滚热的温暖。
也就是随着这滚热的温暖感觉,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私心杂念,也就随同着彻骨的寒气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