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很快雨收云霁,明月从云层后出来,遥遥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月明星稀,雨水将世界洗刷得晶亮。
慕容檐的伤口被虞清嘉强行包扎,现在虞清嘉披着慕容檐的衣服,由他拉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中。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草丛展现在眼前, 上面浮动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虞清嘉轻轻呀了一声, 她伸开手, 一点星光从她手腕间掠过。虞清嘉惊讶:“萤火虫?”
慕容檐正靠星辰辨认方向, 听到虞清嘉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萤火虫。虞清嘉眼睛水润又晶亮, 她伸出手, 好奇又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这些冷光。
慕容檐对鲜花绿柳这些意象并没有什么欣赏之情, 可是虞清嘉喜欢, 他看着她,仿佛也感受到这其中的欢欣。慕容檐拉着虞清嘉继续往前走,草丛晃动,惊起更多萤火。
虞清嘉瞪大眼睛,连眨眼都不舍得。山里的夜已经有些冷了,何况刚下过雨, 虞清嘉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的变化,立刻停下脚步。他碰到虞清嘉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虞清嘉眼睛还在看着身后的草丛和萤火,听到慕容檐的声音,她才收回视线,悠悠地睨了慕容檐一眼:“你还说我,明明是你的手更冷。”
慕容檐对此非常不屑,说:“我和你不一样。”
慕容檐体温偏低,无论什么时候碰上去,手指都是冰凉的,可是他的身体素质却比虞清嘉好多了。这也是慕容檐急着出去的原因,他淋了雨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如果虞清嘉不及时换上干燥的衣服,恐怕就要得风寒了。
然而现在急也没用,他握住虞清嘉的手,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为她取暖:“还冷吗?”
虞清嘉摇头,任由慕容檐替自己整理衣物,将外面的属于他的外衣为她重新束好。虞清嘉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可是现在披上慕容檐的黑衣,虽然不甚合身,但竟也意外地协调。
慕容檐低头整理虞清嘉的衣领,眉眼格外认真。天空明净如洗,而草丛间萤火点点,仿佛天上的星辰倾泻到人间。虞清嘉突然生出一种唱歌的兴致,她声音清甜,低声吟唱时温柔又悠远。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这是南朝吴歌,南北王朝对峙,歌曲却隔着江相互传播。吴歌哀婉缠绵,传入北齐后很受贵族喜爱,几乎很快就在宴会上盛行起来。虞清嘉唱了两句,叹气道:“可惜没有乐器伴奏。算了,等回去再说吧。”
“不必。”慕容檐说的平静,他抽出精钢锻造、修长笔直的刀,屈指在刃上轻轻一击。
刀刃振动,出清越的金属声。慕容檐手指变幻力度,刀刃也振动出高低不同的音阶。
虞清嘉合着清越的击剑声,继续将方才那歌唱下去。
“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雨后风来,沾着露珠的草哗啦啦晃动,萤火虫被惊起一片。少女清丽的嗓音在夜风中缓缓飘荡,刀剑本是金戈之声,可是此刻击剑声悠扬清越,竟然合上了虞清嘉的调子,契合无比。
虞文竣听到暗枭的叫声,急匆匆赶到信中所说地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虞清嘉站在草丛中唱歌,慕容檐击剑以和。虞文竣往来过许多宴会,听过不少大型演奏,然而此刻竟然不由停下,等这只乐唱完了,他才敢上前打扰。
用夜枭的声音传递信息是慕容檐想出来的办法,框架也由慕容檐一手建立。书信容易被拦截篡改,信号弹太容易暴露,靠声音传递反而是最有效又最安全的。他们模仿夜枭的声音,信号中不同长短的声音、不同高低的音阶,都隐含着独特的意思。声音传播距离远,一般人听到夜枭的叫声也不会注意,他们就靠这一套信息系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动了三年。
虞文竣最开始看到这套夜枭暗号系统的时候就惊叹慕容檐音律天赋惊人,而现在虞文竣对这一点的认识更上一层。虞文竣脑中划过许多想法,最后收敛起神色,上前说道:“嘉嘉,我总算找到你们了。你们没事吧?”
虞清嘉回头,只来得及和虞文竣打了个招呼,就被吓怕了的白芷等人团团围住。白芷摸到虞清嘉身上的衣服心疼不已,连忙取过披风,抖开了罩在虞清嘉身上。
白芷不住抹眼泪,她心疼给虞清嘉系紧带子,她看到下面的衣服,迟疑了一下:“这是谁的衣服?怎么看着像是男子服制?”
虞清嘉飞快往旁边看了一眼,慕容檐也早换上了全新的披风,火把光线明明灭灭,他又被许多人簇拥着,越看不清了。白芷刚才眼里只有虞清嘉,并没有注意旁边的人,现在看到虞清嘉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好的黑色外衣,她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虞清嘉低头假装咳了两声,白芷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慕容檐听到声音,隔着众多人影,精准地朝虞清嘉这里看来。虞清嘉对他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慕容檐点头,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冷淡。不得不说慕容檐这一出真把众人吓到了,手下本来是按例禀报每日朝野大事,谁知道再一回头,公子就不见人影了。他们被吓了个半死,明暗许多人都被惊动,然而等终于找到人,看到正主冷冷清清、完全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事的神情,他们喉头梗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虞文竣站在一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想到慕容檐突如其来的消失,虞清嘉在峡谷时不管不顾往回跑的背影,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邺都,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