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悟禅师的话对姜承锐等人而言和判了死刑也没什么分别。
在这些人里面,陆拾遗是唯一能够保持镇定也能够坦然面对这个结果的。
要知道对一个已经死成了习惯又活成了习惯的轮回者而言,看淡生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说句重色轻己的话,在现在的陆拾遗眼里看来,姜承锐的生死可远比她自己的要重要得多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的姜承锐对陆拾遗而言就和一块易碎的水豆腐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碎得一塌糊涂的让她就是想拼都拼不起来了呢。
比起陆拾遗的淡定,姜承锐就差没整个人都彻底崩溃掉!
他不顾老皇帝焦急的眼神,一把攥住圆悟禅师的□□,声音嘶哑而迫切地说:“老禅师!我知道您法力无边!您帮帮我!您帮帮我!帮我把我的寿命还给她!我不要她这么为我牺牲!我不要!”
“皇上,这寿元转换之术又岂是儿戏,”圆悟禅师双手合十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口婆心地劝说六神无主的姜承锐,“如今皇上命格稳固、寿元绵长,已呈龙章凤姿、紫气东来之像,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圆悟禅师一眼就看出了姜承锐眼里那几乎没顶的绝望和不顾一切想要追随妻子而去的决心。
“皇上,您可要好好珍惜令妻所谓你所的一切,”他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又道:“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让令妻对您的所有付出和牺牲功亏一篑啊!”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姜承锐对圆悟禅师的劝诫充耳不闻。
“难道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陆拾遗可以理解姜承锐现在的难过,可是她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她耽搁不起了。
因此,她不得不残忍的将她的侥幸彻底打破,强提气息的把他叫到自己跟前来。
这时候的她已经被瑾哥儿和几个宫娥手忙脚乱地扶到了龙·床上躺下。
按理说这是既不符合规矩的,但是这时候却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这个了。
大家都一脸唏嘘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新帝被他的妻子唤到了床前。
“拾娘!我的拾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姜承锐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跪倒在了龙床前的脚踏上。
老皇帝不忍地用力闭了闭眼睛,率先朝外走去。
“都跟朕走,把、把这里让给他们小两口……好好的……好好的道……道个别!”
寝殿内的人应令而行。
唯独瑾哥儿三兄弟如同脚下生根一样的僵在寝殿里,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去。
眼见着他们三个没有跟过来的老皇帝无奈回头,就看到了三双惊恐又蓄满了泪水的大眼睛,他长叹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目,终是没有再劝的默许他们留了下来。
老皇帝等人的动静已经彻底不被姜承锐放在心上了。
他也顾不上他们了。
他只知道用力握着陆拾遗的手,不停地呜咽地重复着:“拾娘!我的拾娘!你怎么能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啊!”
他双目通红,眼眶里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转,如今也是在强忍着,才勉强没有让这不争气的男儿泪流下来。
“也许在你心里,我这样的行为很不可取,很傻,但是,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脸上的色泽已经彻底呈现灰败之色的陆拾遗眼神歉疚但又格外坚定的看着姜承锐:“因为,在我的心里,你远比我要重要得多。”
“拾娘,不管你把话说得多么的好听,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姜承锐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难受之情。
更让他觉得满心痛苦的是——这一幕就如同很久以前也生过一样,让他只要稍微想起来,就锥心刺骨的想要毁灭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所有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与自己爱人天人永隔的痛苦!
他宁愿去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也不愿意他心爱的人像现在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不会对你救我的事心存感激,也不会因为一直没法释怀你的死而一蹶不振!我会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兄嫂!再杀了瑾哥儿他们!我会宠幸许许多多的女人,我会荒淫无道的把整个大雍江山弄得一团糟,我会……我会……”
他充满愤世嫉俗的话一点点的消失在陆拾遗那无奈又带着满满包容的注视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拾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他难受至极地哽咽道:“你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
“这就是我执意要救你的缘由所在啊,夫君,”陆拾遗眼神格外认真的看着姜承锐,“比起牺牲我自己,我更害怕自己失去你啊。”
姜承锐强忍着的眼泪因为陆拾遗的这句话终于彻底的夺眶而出。
他猛然低头,把脸埋进了陆拾遗已经逐渐变凉的掌心里。
他的这个动作让陆拾遗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上一世他们也是以这样一种姿态告别的。
想到自己又要自私的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人世间的陆拾遗心痛如绞,但应该叮嘱的话,她还是要说。
只是这回她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姜承锐用一种几近凄厉的语调骤然打断。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要嘱咐我什么,放心吧,你的父母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已经……已经离开的真相,他们会衣食无忧的安享晚年……至于你的大哥大嫂……只要他们一直都对岳父岳母很好……那么……我不会找他们秋后算账……相反,我还会派人好好的扶持他们,派人好好的调·教他们,让他们做一对合格的好儿子和好儿媳!还有瑾宝他们…………还有瑾宝他们……”
姜承锐强忍着揪心一样的刺痛,硬着嗓子说:“我也会照顾好的……我会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娶妻生子……我……我尽我所能的不会让你在地下也一直牵挂着他们……”
“那……那你呢……你自己呢?”陆拾遗眼神殷切地看着姜承锐,吃力地追问道。
姜承锐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才硬逼着自己稳住声线继续往下说。
“我……我也会很乖……我……我会很听你的话……不胡闹……不任意妄为……不自暴自弃……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一个……让你牺牲的有价值的好皇帝!你……你……”
他剧烈喘息着,泪水更是不停地从眼眶里如泉水一样汹涌而出。
“你就安心的去吧……”
姜承锐用力闭紧眼睛,强迫自己把一点都不愿意说出来的话一点点的从自己的喉咙里抠出来。
“别再这么强撑着了……你这样……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受……更痛苦……更自责……”
陆拾遗唇角因为欣慰而缓缓翘起。
她的傻小子都这样向她保证了,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夫君……别哭……我们……很快又会重逢的……还有……对不起……”陆拾遗眼神眷恋难舍地在姜承锐俊美的面容上逡巡半晌,终归是一声长叹,缓缓合上了如蝶翼一般轻轻颤抖的卷翘眼帘。
“不!娘亲!您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们!娘亲!”一直僵在龙床不远处强作坚强的瑾哥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那所谓的男子汉自尊,带着两个弟弟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陆拾遗床头,嚎啕大哭!
“您还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吗?您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您不能把我们好不容易养成了宝贝以后又让我们变回一根草啊!我们不想要再变成没有娘亲的草啊!娘啊!我们不想变成草啊!娘!娘亲啊!”
背对着寝殿默默伫立的老皇帝听着里面肝肠寸断的呼唤声,止不住又一次老泪纵横。
“太上皇,您的长孙有一份千金难换的赤子之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圆悟禅师神情很是动容的又念了一声佛。
而蒋忠和崔氏这时候却莫名想到了这位陆夫人初初嫁入蒋宅时的情景。
崔氏压着嗓音,用只有丈夫听得到的声音默默呢喃道:“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
“就算知道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蒋忠叹了口气。
“瑾宝……”原本灵魂已经有了离体情况的陆拾遗在瑾哥儿声嘶力竭地呼唤声中又一次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哭得体泪横流的三个孩子,声音气若游丝,但是却异常清晰地说:“你是长子……长兄为父……”
“要帮着爹爹照顾好弟弟们!别让爹爹为我们分心!因为爹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娘亲!您说过的话孩儿都记得!”
瑾哥儿泪如雨下。
“您的瑾宝都记得!可是娘!可是娘,您不能,您不能因为瑾宝乖巧懂事就不要瑾宝啊!就算您不看在瑾宝的份上,您也看看瑞宝和珏宝!他们年纪还小!他们怎么可以没有娘呢!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啊!”
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娘亲又这么离开自己的瑾哥儿已经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毫不注意力道的一把将自己两个弟弟用力推搡到陆拾遗面前,拼命地揪着他们身上肉厚的地方,边揪边用哭腔大声地嚷嚷着:“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哭啊!大声哭啊!把娘亲哭回来!把娘亲哭回来!不准她死!不准她死!”
姜承锐尽管知道瑾哥儿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徒劳,但他依然默许了他的动作,希望陆拾遗真的能够被这三个孩子用这样的方式给留下来了。
可是这注定只是妄想。
因为这世间也太多、太多的事情远非人力所可以挽回。
“瑾宝……不准……不准欺负弟弟……”
陆拾遗担心瑞哥儿和珏哥儿被瑾哥儿这样的行为吓得出现心理阴影,连忙强撑着精神板着脸训斥他。
瑾哥儿却依然固我!
一直都稀里糊涂的瑞哥儿和珏哥儿被哥哥掐得生疼也不敢跟母亲告状,因为他们本能的觉察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事情很快就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