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女官看顾承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虽然太后娘娘她总是在嘴上说着什么子女靠缘分,不能强求,但实际上,她也期盼着自己能够早一日做皇祖母,抱孙子的!”
崔女官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实在是让顾承锐有些没办法接受——因为这极大的颠覆了他从前对太后的各种认知。
心乱如麻的他放弃了现在就差遣崔女官去帮她做事的念头,而是木着一张脸让她先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崔女官也知道她今日所说的一切,必然会对顾承锐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因此很是理解的点了点头,重新带上幂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顾承锐的寝宫。
崔女官离开以后,顾承锐又绷着一张脸把吴德英也赶走了,紧接着,他像是出乎本能一般,长臂一伸地把陆拾遗捞进自己怀里,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要多烦躁就有多烦躁地蹭了蹭。
他在做完了这一切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间,整个人看上去更懵逼了几分。
陆拾遗现在特别的想笑,可是她知道她不能笑,因为这无异于在顾承锐的伤口上撒盐。
因此,她佯装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就如同他们过往的每一次相处一样,自自然然的给浑身都散着‘求安慰’气息的他顺毛。
顾承锐刚开始的时候是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的,不过在看了陆拾遗那很是平常的神态以后,他又一脸天经地义的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现在抱着的这个美丽女子与他有着夙世的夫妻缘分,他们前不久才咳咳咳咳……他就是抱着她不放又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他认定的妻子,他未来的皇后嘛!
这样想着的顾承锐忍不住又理直气壮了几分。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尴尬的他还是不着痕迹的从陆拾遗的颈窝里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闪烁的望着寝殿内的摆设,顾左右而言他道:“崔女官可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以前就和你说过,哪怕是再固执的人,都有弱点,”陆拾遗勾了勾唇角,“崔女官也是人,她当然也有自己的弱点。”
“那你倒是给朕……不,给我说说,崔女官的弱点是什么!”顾承锐看着笑吟吟注视着他不放的陆拾遗,不知道怎么的,就改换了自己的称呼,再也不愿意在她面前用“朕”自称了。
陆拾遗对顾承锐的情绪历来敏感,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的变化?
不过为了避免他恼羞成怒,她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现的样子,笑容满面地和他解释道:“崔女官的弱点是一个人,崔女官在还没有跟着太后进宫之前,有一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的那个竹马对她一往情深,为了她甚至不惜进宫做了太监,只为了长长久久的与她在一起。”
陆拾遗在顾承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继续忍俊不禁地说道:“崔女官的竹马生平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就是个纯粹的戏痴,我为了引他上钩,特地找人写了一卷戏折子,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崔女官对他这个竹马爱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舍得让他难过,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顾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动容的看着陆拾遗感慨道:“真没想到崔女官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也是个痴情种。”
陆拾遗一脸赞同地点点头,“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别看着他们表面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实际上动起真情来,比谁都要深,都要疯狂。”
“如果是你碰到这样的事情,你也会如同崔女官一样,为我妥协吗?”也不知道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顾承锐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陆拾遗问道。
“别说是为了你妥协了,就算是为了你牺牲掉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顾承锐这样说道,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她还把自己隐藏在暗处的隐凤卫显摆给顾承锐看,并且把暗龙卫的所有权亲自交到了他手上。
顾承锐虽然把从前的事情忘了个精光,但是在听了陆拾遗的这句话以后,他本能的就知道她不止是这样对他说的,也是这么为他做的。
眼眶莫名生出几分潮湿的顾承锐半点都不见外的接过那块陆拾遗特意为他量身定做的暗龙卫令主羊脂白玉印玺,重新把脸深深埋进陆拾遗温暖香馥的颈窝里,再次蹭了蹭。
这回他蹭得再无丝毫顾虑。
崔女官是太后最信任的人,有了她的帮助和掩护,顾承锐和陆拾遗做事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
紫禁城也在太后无知无觉的时候一点点易主。
眼见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顾承锐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接到了崔女官的加急传讯。
为了避免让太后知道他们已经与崔女官接上线,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不论是顾承锐也好,陆拾遗也罢,都不会主动与崔女官联系。
崔女官跟了太后这么多年,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太后的脾气,即便她知道她现在的行径是为了太后好,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依然不敢让太后知道她已经‘背叛’了她。
免得太后在盛怒之下,对她的丈夫不利。
崔女官的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那位青梅竹马,她的对食。
“崔女官行事向来颇有分寸,她会这么着急见你肯定有着很重要的原因,”已经知道崔女官想要找顾承锐做什么的陆拾遗一本正经地装吃瓜路人:“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希望是好事。”顾承锐想都没想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让小安子偷偷把他同意见面的消息通过他的小伙伴传回慈宁宫去。
当晚,崔女官就又穿得好像一只乌鸦一样的出现在了顾承锐的寝宫。
她不止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尽管缩着脖子佝偻着肩背,但依然能够让人觉得分外不凡的人。
那人跟着崔女官一进入顾承锐的寝宫,目光就一眨不眨地紧紧注视着顾承锐不放了。
顾承锐被他这堪称无理的举动看得眉心紧锁,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作,一直都在门口望风的吴德英就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一蹦三尺高地重新蹿回了寝殿,然后就这么浑身直哆嗦地紧盯着对方抽抽噎噎地抹起了眼泪。
顾承锐又不蠢,吴德英都反常成这样了,如何会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定然十分的不简单,但是对方的身份哪怕再不简单,他也从未把这个因为看到他而哭得眼睛有核桃那么肿的老男人居然会是他心心念念盼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镇远大将军——他的亲舅舅秦良弼!
秦良弼在边关听说了顾承锐恢复神智的消息以后,就激动的不行,做梦都想要见自己的亲外甥一面!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京城对他来说,简直和龙潭虎穴没什么分别,但他依然毅然决然的冒险潜了进来,并且通过陆拾遗派到边关去的隐凤卫与崔女官取得了联系,成功在不被太后和孟丞相父子察觉的情况下,与顾承锐见上面了。
一直都把这个舅舅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看待的顾承锐几乎可以说是整日整夜的盼着对方尽早归来,可是当对方当真这么泪雨滂沱的站在他面前,用充满心疼和愧疚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整个人都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最后还是秦良弼自己先打破了舅甥二人中间的尴尬氛围。
“这些年微臣在边关一直惦念着陛下,一直都在心里默默祝祷着陛下福寿安康,如今陛下能够恢复神智,一扫过往颓靡,微臣真的是打从心里的感到高兴!”
“朕也非常的想念舅舅。”顾承锐干巴巴地说。
他不是个煽情的人,虽然秦良弼打从进了寝殿的门就一直在看着他激动的抹眼泪,他依然没办法像他一样,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更遑论如同曾经脑补的那样直接飞扑过去与秦良弼把臂而泣了。
好在秦良弼也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这个外甥——又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终于恢复神智的这一日——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在吴德英的殷勤服侍下,开始打理起自己脸上、身上的狼狈。
眼见着他们舅甥俩个终于相认的崔女官为了避免太后醒来找她,敛衽福了一礼,就先行告辞离去了。
她走后,秦良弼望了她的背影很长一段时间,才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顾承锐说道:“陛下,微臣知道这些年来……太后娘娘对您确实做了很多让人心寒的错事……但是……但是……能不能请您看在微臣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秦良弼一边说一边告诉顾承锐当年太后因为悯睿太子被害一事,曾经希望得到娘家的帮助,可是当年的秦良弼和顾承锐的外祖父因为诸多顾虑的缘故,不仅没有为悯睿太子被害一事为太后出头,还劝着太后妥协,太后才会彻底了疯,亲自动手弄瘫了先帝,鸩杀了季贵妃和季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给悯睿太子报仇!
“舅舅放心吧,”还需要取得秦良弼支持的顾承锐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地说道:“在听了崔女官的解释以后,朕对太后的看法已经多有改观,等到事成以后,朕不但不会伤害她,还会好好的让她颐养天年的。”
归根究底,太后对这个国家还是有着颇多贡献的。
秦良弼单单是听顾承锐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外甥是想要把他的妹妹,太后给软禁起来。
秦良弼对此并无意见。
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太后确实弄瘫了先帝,也确实对他这皇帝外甥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更确实红杏出墙的与别的男人也就是孟丞相有了不该有的尾。
如今,太后能够在犯下这么多错事以后,还能够活下去,并且得到外甥金口玉牙的一句‘颐养天年’,就已经是外甥这个做儿子的最大的善意和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