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要立君后的消息, 以堪称旋风一样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华婵是华府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
她当时正在一座花楼里,与一群狐朋狗友们醉生梦死。
谁知,还没等她和花楼里的那些个善解人意的小郎倌们好好乐呵上个一两回,就听到了这样一出堪称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偏生她的那些狐朋狗友还不识趣的很, 一个两个的凑过来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的恭喜她,巴结她, 直说她们华府这回是真的要螃蟹过街——横着走了!
华婵虽然被酒灌得整个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但是她还没愚蠢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华承锐划清界限,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恭维,她一边含含糊糊地做着回应,一边拨开几乎要把她挤压得窒息的人群拨开,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家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两个仆从连忙过来搀扶她, 华婵一边与她们拱手告辞, 一边抬脚踩着一个仆从的背部坐上了马车, 她的那群狐朋狗友一脸嗤之以鼻的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呸道:“瞧瞧这得志便猖狂的模样,她那大哥还没做君后呢, 就不把我们这些老朋友放在眼里了。”
华婵知道她的那群狐朋狗友现如今必定是在嘀咕她, 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乎了。
因为, 现在在没有什么事情比尽快找到父亲和弟弟商量华承锐即将成为君后的这件事更要紧了。
昨天还和华婧怼了一通的华婵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华承锐真的成为了大风朝的君后,还会不会有他们父子三人的容身之地?!
华婵回到华府的时候, 华父和华承链也收到了消息。
他们脸色苍白如纸的坐在正房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直到外面的仆从通报说二小姐从外面回来了,他们才仿佛刚刚被人从噩梦中摇醒一般,抬头朝着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来的华婵望了过去。
“婵儿!”华父的声音都忍不住在微微的抖颤。
华婵完全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她脸上表情同样异常难看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爹亲,华承锐他……他真的……”
“应该是真的没错,你们母亲从宫里传了话过来,说……说是要重新置办华承锐那小……”华父声音一顿,语气颇有几分艰涩地开口道:“说是要重新置办你们大哥的嫁妆!”
华父这突如其来的改口,让华婵和华承链的表情都有几分惨白和绝望之色。
他们姐弟俩个如同上演静默片一样的无声对望着,华承链哭了,华婵也红了眼眶。
华父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难过成这幅样子,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他一边一个的将他们揽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道:“爹亲一直都没有和你们讲过从前的事情,趁着今儿,你们的母亲还没回来,爹亲就从头到尾的和你们说一遍,希望你们能够把爹亲今日跟你们说过的话,牢牢记在肚子里,因为这些话,足以让你们受益终身!”
华父一面说,一面将正房里所有侍候的下人都尽数赶了出去,并且严令他们不经允许,绝对不能过来打扰他们。
华婵和华承链有些错愕地抬头望向华父,他们虽然是他的儿女,但是却从不曾见过他这样郑重其事的一面。
郑重其事的,都让他们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情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就是不清楚你们具体知道多少。”华父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华承链有些迟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道:“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只不过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才没能在一起,但是爹亲您对母亲一往情深,虽然没有做成她的原配,但是在她的夫郎死后,还是第一时间的成为了她的继室。”
即便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从自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华父的心里依然不受控制的涌现了几分羞耻和难堪的情绪。
他长叹了口气,“什么特别的原因没能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之后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助你们的母亲,没有办法像华承锐兄妹俩的父亲一样,让她更进一步罢了。”
华父既然已经决定当着一双儿女的面,把这层遮羞布扯开,那么当然就不会有所保留。
“你们的母亲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年的她即便是穷得一文不名,但是已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科举这条道路上,走的稳稳当当……爹亲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老早就看中了她的前途,所以一直都缠在她的身边,希望长大后能够顺理成章的做了她的夫郎……但是……”
华父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意。
“但是爹亲家里那时候也穷困的很,当然不可能对她有所帮助……在她决定抛下爹亲另娶他人为夫郎的时候……爹亲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爹亲实在是太喜欢母亲了,所以,即便是母亲要背弃爹亲,爹亲也……”华承链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口吻看着华父说道。
华父木着一张脸,没有做声。
而华婵却在这个时候,抿了抿嘴唇,目光很有几分怪异的看着华父说道:“爹亲,您不用再说了,我想我已经听明白您想要对我和弟弟表达的意思了。”
她的胸口因为无法形容的激荡情绪而急剧起伏。
“您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对母亲放手,并不是太过于在乎她,所以才会忍辱负重,也不是为了她的前程着想,才会放她另娶他人……而是因为您知道,如果没有华承锐兄妹俩父亲的帮助,母亲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实现她的抱负,而您也不能过上您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是这样吗?!”
华婵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复杂和震撼。
华父看着自己的女儿默默笑了,他笑得有些难堪又有些苦涩。
“没错,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他在华承链满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头承认道。
“链儿,你被爹亲宠坏了,从来就不曾尝试过饿肚子的滋味,你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
华父的眼神有些幽深也有些晦暗。
“爹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简直就如同地狱一样可怕!爹亲受够了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爹亲一直都想逃离那样的生活……可是爹亲只是一个男儿,一个必须要依附着女子生活的普通男儿……”
华父伸手盖住自己的眼帘,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们见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孩子们,你们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们的母亲让爹亲看到了希望……爹亲……爹亲真的会如同那些花楼里的小郎倌一样……自卖自身的去逃离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爹亲!”华婵和华承链姐弟俩个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叫喊出声。
显然,华父这最后的一句话,已经极大的触动了他们的底线。
“你们别这么吃惊,爹亲当年确实是这么想的,”华父自嘲一笑,“毕竟,卖谁不是卖呢?”
华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线。
“幸好老天爷对我还算不错,比起其他那些注定会被家里人去换取钱财的可怜虫们,我还有你们母亲!因为你们母亲对我的另眼相看,让我摆脱了那可悲的命运,因为你们的母亲,我才能够开开心心的住在家里做我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开开心心的被她养到那个为你们母亲付出所有的蠢货死去,再次与她光明正大的走到了一起。”
华父在儿女们仿佛彻底痴傻了的目光中,再次开口道:“婵儿、链儿,你们知道吗?其实……你们还有两个哥哥或姐姐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是外室,你们的母亲又向来看重名声……我才不得不硬逼着自己把他们给落了的……”
“爹……爹亲……”华承链被华父刺激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平时虽然高傲的像只孔雀似的,没事有事的就喜欢欺负着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可怕三观……
这种做了有夫之妇外室还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父亲……
对他而言……
简直是……
简直就是……
太过无下限了!
华承链很不想用这几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父亲,但是他真的忍不住……
不仅如此,他还破天荒的对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滋生出了几分自惭的情绪出来……
以前他总瞧不起对方是个混血还占了嫡长的名头……如今瞧来……他们虽然血液肮脏,但是……但是……真正的出身可比他和他姐姐华婵要光鲜亮丽的多了!
华承链突然觉得整个人都羞耻的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藏起来了,望向华父的眼神,也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鄙薄甚至是厌恶的神色来。
华承链的嫌恶表情看在华父的眼里,让他整颗心都如同针扎一样的疼。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瞧不起我,唯独你们没有!因为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华父眼眶红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而且,我之所以把这些过往摊开摆放到你们面前,就是因为你们现在也面临着与我一样的处境,即将被别人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折断自己的骨头,老老实实的蛰伏下来,如同当年的我一样,借着华承锐那个小畜生即将给你们带来的诸多好处,一点点地攀爬到你们能够攀爬的最高处去!特别是你!链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故事,爹亲这些年来,还和你说得少了吗?”
“爹亲,像这种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甚至直接过河拆桥、鸠占鹊巢的事情……并不是谁都能够像您一样……做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个干净的华承链死死咬住下嘴唇,在华父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中,猛然站起身,朝着自己住的院落狂奔而去。